识玉

玉的老家应在山上，玉的祖先应是石头。论其出身，无论是纵查八代，还是横查五服，都是地地道道的贫苦出身，草根一族。只因有了那么一点不同于山石的玲珑剔透，便登上大雅之堂，被视作珍宝而奉之案端，甚或供于庙堂顶礼膜拜，青云直上，一步登天，前生后世的荣华都被她享受殆尽，因为成了神器。

成了神器的东西更被人说得神乎其神。叹世上道德高尚的人少，就有“山上玉少石头多，世上人多君子稀”；赞人死的有气节，就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心地纯真叫“冰清玉洁”，身材修长叫“亭亭玉立”，成全别人叫“玉成”，称他人的照片为“玉照”，皇上的印信叫“玉玺”，而前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月亮则被称作“玉兔”。

玉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一方圣土；玉握在谁手，谁就是一个圣贤。不过，细加琢磨，圣境探微，却又不能不想到这样一句成语：白璧微瑕。你看，玉所指代的，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再就是因具悦人之能而受人赏玩的，宠爱有加，然实用价值不大。

说起实用价值，玉自然要稍逊一筹，她不像金银具备货币价值，不像铜、镍可做货币材质，不像铁可以打造工具、农具，更不像土地那么有灵性，只要亲她，近她，就会供你饭吃，送你衣穿。玉的价值就在于有人宠她，爱她，宠爱越深，价值越高。自打被人发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终身被视作玩物的命运。倘若跟了贵人，就有一场爱不释手的把玩。玩腻了，玩烦了，便被弃之脑后，丢掷一边，而那双因弄玉而温润的手终归还要去捧金数银，有金有银才能养玉。倘若归于凡人，便可能几易其主，过颠沛流离的日子，不知归宿何方，甚或眼见主人历心路之苦，蒙斧钺之灾，如和氏璧者，虽得至尊之爱，然主人却丢了双脚，落了个残肢剩体。

相传，上古时代的一位贵人，为了彰其品味，夸其富有，用玉建了一座房子。那玉块块晶莹剔透，纯净无暇，色彩绚丽，极尽世间美艳。贵人住进玉室，因怜玉之纯净，日必三浴，白天不在玉室用餐，夜晚更不敢在玉室方便。玉室白天阳光满堂，夜晚星光灿烂，更衣卧睡，暴露无遗。主人颇觉不适，最后只好搬出玉室，回归老宅。待重适旧境，方有体悟：玉者，非筑材也！

其实，还真就是这么个理儿：所谓的玉，不过是块异样的石头。异者，怪也，只因备受宠爱，才没被称做怪石。而那些长歪了的怪石，其欣赏价值远远高于普普通通的玉石。倘选建材，最好用顽石。再者，玉虽高贵，但饥不能食，寒不能衣，只拥有玉的人，连自己都不能养活，要想生活，终归还是要去寻得一方沃土。

养玉不如养土，活得滋润的日子，要有玉的高洁，更要有沃土的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