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清一直在乡中教书。
他教龄不短,学历却不高,只是个中师毕业。不过,你可别小看了这个学历,想当年,就凭这个学历,钱清曾被奉为乡中的“教育泰斗”呢!
那是在刚恢复高考的时候。当时,除去钱清自己是科班出身的“标准件”,其他教师全是清一色“挣工分的国家干部”。仅此一项硬指标,就足以让那些“扎根农村干革命”的高中毕业生踏破他家的门槛,像个祖宗似地供着他。
这样的“大好形势”,也确实让他这个“臭老九焕发了青春”。这一焕发青春不要紧,硬是把十四个青年送进了高校大门。
当然,这十四个人无一例外地做了“陈世美”。所以,直到现在,当地还有人说,钱清曾拆散过十四对美满姻缘。每念及此,钱清总不免摇头叹息。
不过,聊以自慰的是,他没收过其中任何一个人的钱物。
再后来,钱清更是舍小家顾大家,一心扑在教育上。星期天也不回家,要给学生补课;寒暑假更是大好时机,自然不能放过。家里的房子漏了,老婆让人捎了三回信也不回去;母猪要下崽了,硬是让妻子陪着老母猪睡了两宿。凡此种种,不胜枚举,钱清年年被评为优秀教育工作者,有时,也能拿到为数不多的奖金,而这点钱还常常成了家庭困难学生的学费。
如今,钱清老了。老了的钱清早已光荣退休,并且,还进了城。进城是沾了儿子的光。和他的许多弟子一样,儿子也以优异的成绩叩开了大学校门。毕业后,又子承父业,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这还不算,还找了个做教师的媳妇,使钱家成了地地道道的“教育世家” 。
作为“教育世家”的“开山始祖”,钱清最大的心愿就是把他过去的那种精神发扬光大,一代一代传承下去。可是,当儿子、儿媳问他这精神的含义和实质是什么时,钱清却一时语塞了。左思右想,无论如何也归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是问儿子:你想想,我那时是怎么给学生补课的?
不知是钱清教育得法,还是钱家的血脉里早就注入了某种特异基因,经他这么一点化,儿子、儿媳茅塞顿开,马上表示要向父亲学习,在暑假里为学生补课。
暑假里,他们的补课方式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又有了大胆的改革:父亲以校为家,儿子以家为校,把学生叫到家里来“开小灶”。十几个学生挤在客厅里,认真地听钱老师讲解课堂上搞不明白的知识点。
也许是因为这个“教育世家”人杰地灵之故,在这里,那些课堂上搞不明白的知识点,只三言两语就被钱老师讲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就是在这时,钱清才看出了儿子的能力。
补习结束后,这些学生的家长纷纷登门致谢,并怀着感恩的心,奉上自己的“一点心意”。儿子、儿媳经过一番辞让,最后,也终于“不好意思”地“笑纳”了。
等客人走了,儿媳关起门来数数,足有四千多块!这下,钱清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股脑地冒出来。他说:咱老钱家姓钱可不爱钱哪!教好学生是分内的事,怎么能收人家的钱呢?
儿媳说:爸,咱们付出劳动,凭什么不要报酬呢?您的敬业精神令人钦佩,可您是不是想过太亏了?
钱清无语,摇摇头,叹口气,喝起了闷酒。
喝了酒的钱清没有醉,再次把曾作为课堂的家当做课堂,以老一辈教育工作者的身份教育两位杏坛新人:在以后的教学工作中,要善于发现疑难知识点,在课堂上就把问题解决了,不要再让孩子花钱“买”知识。
钱清说是说了,但是,在接下来的两个学期,每到放假之前,儿子、儿媳总会主动和学生家长联系,告知他们的孩子有什么知识点掌握得不够牢固,并表示愿意在假期里帮孩子补一补。假期里,又总是在“家庭课堂”重复讲那几个疑点、难点。
那个假期的补习班结束之后,儿媳捧回一个坛子:“爸,您看这是什么?”
钱清没看。其实,不看他也知道,那是一坛腌驴肉,本地特产。
他也知道,那是儿媳为他预备的下酒菜。这特产,就出自他一生任教的那个乡。
不知为什么,他的眼前却出现了成片的梨树林。啊,那是乡中周围的梨树林!
那个星期天,几个学生要送给他三个雪花梨,结果,却被他训了一顿。
那梨是他们潜入梨树林摘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