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多年前的一段旧事。
我要说的这个宿舍,是女儿上大学时的宿舍。认识这个宿舍,是从送女儿入学开始的。当初次走进这个宿舍时,几个女孩子正在说笑,嘁嘁喳喳,如林中欢跃的小鸟。从交谈中得知,她们和女儿一样,也是来自农村。别的内容,入耳却不入心,惟有一个女孩子的一句话,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女孩说,她爸爸脑子很笨,家里七位数的电话号码,记了半年也没记准,可给她买了一部手机,父亲只把号码看了一遍,便能倒背如流。她说:我爸爸是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啊?
这孩子说的,我信!千真万确的信。因为这种情况刚刚在我的身上发生过,只是我不曾对任何人说起。如此看来,这种“特异功能”不能算是她父亲的专利,或可说是天下父亲的一种特殊反应。
入学不久,就要讨论国家助学金问题。
关于国家助学金的问题,在女儿填报入学志愿时,我就查阅过有关资料,象我们这种经济来源大部分为农业收入的家庭,是可以申请国家助学金的。况且,国家助学金的资助面非常宽,占公立大学学生总数的四分之一。所以,我是满心希望女儿能领到一笔国家助学金的,只是从没说出过口。不过,在困苦的劳作中,我却常常抱着一线希望,一种期盼天上掉馅饼的希望。
可是,在听到别人家的孩子领到国家助学金以后很久,我也没听到女儿为我传来的佳音。打电话问女儿,女儿说根本没有申请。我听懵了,问女儿为什么不申请。女儿却说:我们不是最困难的。没有就算了,孩子一人在外也不容易,我能说什么?其实,我是不敢说什么。
那天,电话铃响了。看来电显示,是女儿打来的。尽管多次接女儿的电话,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种难以压抑的激动。我抄起听筒,那边传来女儿的声音。女儿要找妈妈。问她为什么,她说不告诉你,非要妈妈接电话。其实,妻早已站在我身边,摆出一副随时要夺电话听筒的架势。
妻子接过电话,稍倾,便面露喜色。
我像个局外人似的站着,通过窃听了解到,今天是母亲节,女儿在祝母亲快乐!
女儿还说,她还要代表全宿舍的姐妹为另一位母亲送去最诚挚的祝福。
我夺过听筒,逗了女儿一句:“这洋人节里有没有父亲节啊?”电话那边,女儿顿了一顿:“到时再说吧!”
到时再说?这模模糊糊的语言,却给我带来了万分的激动。当时,竟莫名的记起了一段不知从什么地方看到的感恩父亲的话语:父亲把我们驮在肩上,用作驴做马享受着快乐,体味着尊严。等我们稍大,父亲牵着我们稚嫩的手,引领我们懵懂的心灵,一次又一次绕开我们不曾察觉的险区。等我们长大,用多年的知识积累、饱蘸感情的浓墨去抒写母爱的伟大时,却全然不曾察觉忽略了父爱。父亲看罢那优美的辞章,脸上却露出宽厚的笑容。那时,我也竟莫名的感到了作为父亲的骄傲。我骄傲,因为有了女儿,才使我觉得自己的辛劳更有意义。早已过了不惑之年的我,而今当更为不惑。
然而,迷惑终究还是袭扰了我的心灵。没过多久,便听到孩子在外地上大学的同乡说,孩子打电话来了,说是父亲节到了,祝父亲节日快乐!
哦,这洋人节里还真有个父亲节!
可是,在这个父亲节前后的一个多星期,女儿也没往家打过一个电话。
难道女儿有什么烦心事?我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拿起电话听筒的,其时,妻也站在旁边,一副焦灼的样子。我直奔主题却故做轻松地问:“父亲节到了吗?”
谁知,女儿却说了一句“我们这里没父亲节”,不容我再问,就把电话挂了。
那一刻,我真的不知所措了。这是为什么?从那以后,我又给女儿打过几次电话,问她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她总说没事,让我放心。尽管如此,说心里话,我还是在时间的熬煎中等来事情的谜底的。
暑假里,女儿回家了。回家的女儿讲了一个悲惨的故事。
女儿说,她们宿舍有一个自立意识很强的同学,老家也是农村的。在这个同学读高二时,她的父亲遭遇车祸,离她而去,留下她姊妹三人、年迈的爷爷奶奶、多病的母亲。
更为不幸的是,虽然对方为责任方,但由于家境不好,拿不出多少赔偿款,最后,只为她父亲买了一口棺材。许多人都劝她母亲改嫁,可是,她的母亲丝毫没有动心,拖着多病的身体,耕种那赖以为生的十几亩地,为了年迈的老人,为了一家人的吃穿,为了孩子的学费。
女儿说,知道了这个同学的遭遇,全宿舍的人都哭了,同时,又对这位坚强的母亲产生了深深的敬意。在评定领取国家助学金的人选时,在一个同学的倡议下,全宿舍的同学全都自动放弃了申领资格,为的是让这个不幸的同学得以领取的几率更大些。
结果,她们成功了。
那一刻,全宿舍的人又都哭了。
在女儿的讲述中,我还知道了下面的故事:
母亲节到了,还是那个提出倡议的同学,以全宿舍同学的名义向那位坚强的母亲祝福。同时,又在本宿舍约法三章:本宿舍没有父亲节,并且还要注意,父亲节前后一个星期,不给家里打电话。
结果,她们全做到了。
我问:那位提出倡议的同学是谁?
女儿没说什么,到最后,也终于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歪着头,顽皮地说一声:就是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