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弗堂主
网站用户
好久前，具体是什么时候阿君也不记得，姐姐告诉他往大沟那边去的那一片乱石林，令人恐怖，阴森可怕。有一天傍晚，姐姐和邻居家的小米到那边割牛草，在乱石间遇到一个无头鬼，牵着绳子在放羊。
“先是听到几声羊叫，咩咩咩。我们过去看是哪个，结果把我们吓坏了，小米连背篓都不要了……”姐姐说。
阿君听了倒不怕，渴望自己也能遇上，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鬼是骇人的东西，不过从没见过，而且世上有无鬼谁知道真假？不是说那是迷信吗？还有神仙、菩萨，他们当然是慈悲为怀的，也未曾显灵。
山顶上有一座天子庙，那些塑像一点也没电视里的形象好看。路边的土地公，常常就是一块刻了几个字的石板，简陋至极，都不叫人心生恭敬。
乱石林那边的地是小米家的，有一片柑橘林，一片李子林，阿君家也有一块地在山坡上，种过豌豆、胡豆、油菜、麦子。阿君还在地边的小水沟捉过螃蟹，不过后来那边的地都荒弃了。
下雨天，阿君提着篓子去那边捡拾过天螺丝，它们醒了过来到处爬，不想却成了鸭子的美食。
阿君还和姐姐他们一起搞野炊，和伙伴们爬上大石玩耍……
对阿君来说，乱石林倒是一个自由自在、好玩的地方。不过，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儿，假若自己一个人到那边去，从自家的橘林穿过小米家的竹林，顺着蜿蜒的水沟，两边荆棘张牙舞爪……他也会害怕起来。
阿君家有一坡地在大沟的另一边，爸爸妈妈扛着锄头、挑着粪担去耕种，就得从乱石林经过。从没听过爸爸妈妈说那边有啥不好的东西，说不定无头鬼是哪个人装扮的？阿君想起了一个人，他时常放羊，他眼眶深凹，爱直盯盯地看着人……
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声鸟叫和虫鸣。阿君从床上爬起来，摸索着打开了后门，一个人走了出去。他先到一棵柏树底下撒尿，然后径直走入了柑橘林，穿过了黑暗的竹林，月光洒在小路上，斑驳而清淡。静寂的夜，风轻轻吹拂，远处传来大沟哗哗的水声……
阿君还听见嘤嘤的哭泣声，是一个小女孩。阿君觉得奇怪，转过一个大石，望见大沟边燃着一团火，闪耀着黄色、红色的焰，那不是蓝盈盈的鬼火。阿君加快了步子，脚被草叶划拉着，沾上了露水。
“阿君，你来哪？去跟我家孙女玩，逗她不要哭。”路边蹲着一个老头，手上的绳子牵着一头白山羊。他吧嗒着一根烟杆，吸一口，烟头就红了起来。
阿君嗅到浓浓的旱烟味儿，抽了抽鼻子，问：“这个时候，你出来放啥羊？”
“月光好，草又好，反正又没什么事儿。”
阿君转头，发现那只羊通体雪白，挺着一对黑色的、尖尖的角，眼睛闪过一缕幽光，下巴挂着一绺长长的胡须。
“咩——”白山羊朝阿君叫唤一声。
“这么大的肚子！这是上次下五只羔的那一只？”
老头将烟杆拿开嘴巴，说：“你晓得，就在你家田里下的羔嘛……”
阿君想起来了，那时候好几个村民看热闹和帮忙，还是他去草树上扒了一抱稻草来。小羊羔一只只生下来，人们一声声地喝彩，热闹而高兴。母羊舔着小羔，不一会儿它们就抖抖颤颤地撑起来走动……
“你说的给我一只羊，都没给！”
老头说：“这次下了，一定给你！”
“阿君，过这边来——”
阿君朝火堆跑去。老头的孙女跟他年龄差不多，圆圆的脸蛋翘鼻子，冲着他笑。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就像两个羊角板儿。她一把拉住阿君的手，让他坐在身边。
“刚才你在哭？哭啥子嘛？”
小女孩点点头。阿君发现自己不晓得她的名字，好像也没见过她几次，又不在村校里读书。她说：“想妈妈了……”
小女孩的爸爸妈妈在外打工，阿君是知道的。前不久，他们回来了一趟，又出去了，把女儿留在家里。阿君记得去她家看过，她那时候生重病，人们都说医不好，快死了。她躺在被窝里，脸上很瘦，两只眼睛一看见人就流泪……
她的爸爸妈妈还是狠心地离开了。
“你病好了？”
“好了！”她从旁边的撮箕里摸了一只大洋芋，煨进火堆，“给你烧个大的吃，呆会儿带我到下面去玩儿。”
阿君抬头望天，看看那一轮银盘似的明月。月亮好像很大，洒下光辉，山林里的树木、石头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又看到了那个老头，一个飘忽的黑影——“爷爷，我们要下去大沟里耍——”
“去嘛。”远远地听见回答。
“让它煨着，我们先下去，再回来吃。”
阿君抓着女孩的手站起来，两人先顺着小路跑，然后跳下坎子，走过一块坡地，从一块割过的稻田穿过，就到了大沟岸边的石头上。流水潺潺，一会儿叮叮咚咚，一会儿咕噜咕噜，把他们逗笑了。
小女孩脱了鞋子，踩入水中，“好冷啊！”
“不冷！”阿君说，荡来荡去搅着水，脚丫子感觉到细沙。
“你当然不会冷！”小女孩隐秘地笑着。
“阿君，回来——”
“阿君，快回来——”
那是妈妈的声音。
这时候，阿君木然地站在石崖上，低头看着下面深潭里浮着的小女孩。她面孔朝上，惨白的颜色，还带着那一丝隐秘的笑。她一动不动，头发已经散开了，有几丝斜搭在脸上。她睁着眼睛，还看着他。
“阿君给我捉鱼。”
“这里没鱼，只有小毛虾。”阿君说，告诉她还有一条泥鳅，就在稻田决口那儿，他好几次都没捉到。现在这样的夜晚，又怎么能去捉呢？
“下面那个水潭里有鱼，去捉！”
“不去。”
但是，阿君看见她朝那边走去了，赶紧跟上去拉住。往前就是高高的石崖了，下面水潭黑黝黝的，据说有一人多深，阿君从来不敢下去。
“我就过去看看，你个胆小鬼！”
小女孩挣脱了他的手，跑开步子，水被踩得啪啪地响。不，没有一点声音！突然，她在石崖上一滑，坠落了下去，“咚”的一声！
“啊——”
阿君吓得尖叫，他追过去，但石崖太高了！
“快来人啊，救命啊！”
阿君扯开喉咙呼喊，没有人回应。
“爷爷！快来救人啊——”
那个老头也没来！
天快亮了，月亮落到西山那棵黄葛树的顶端了。深潭水面上，那个小女孩浮了起来，阿君竟然看得那么清晰，他呼吸急促，大声地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