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耳
剃头匠兼掏耳,或取耳,不少老年人很享受此项服务。掏耳的工具插在竹筒里,都是细长的,有耳挖、竹签、毛刷等,一头为柄,另一头是金属制成,或为铜。黯淡的褐黄色,显出古朴的岁月,又似乎如同一些文玩盘出的包浆。老人坐于凳,歪着脸,师傅在侧,一手扯着耳轮、扶着头,一手探进工具掏取。都挂着笑容,闲谈故旧,或邻里长短,或人情恩怨,或政策惠民,或国际风云……
耳屎又叫耵聍。耳朵除了听进世间各种声音,喁喁细语,列缺霹雳,淅淅雨声,簌簌风声,还内含其它物事。孙猴子的金箍棒收缩小了,藏入其中。《聊斋志异》记载,谭晋玄修炼气功,耳中出现一个三寸多的小人,小人被邻居吓走后,他生了一场疯癫病。而在生理分泌方面,实实在在的便是淡黄色的耳屎了。
医学上说,耳屎具有保护外耳道皮肤和黏附外物的作用,平时借助咀嚼、张口等运动,多自行排出。但我们常常是需要掏耳朵的。听力不好叫耳背,若别人大声说了三四遍还不明白,他便会戏谑地数落:你的耳朵该找火钩烙一烙了!家中备有简单的耳挖子。小时,父母每坐在门前石凳上掏耳,必会叫我趴在他们的大腿上给掏一下,用劲比较大,耳内便有些疼。不许我自己掏,怕不小心戳聋了。
曾经,一部电视剧里,一个男子给一个女人下药,使她成了哑巴。药从小瓶中用耳挖子挑出来,投入水杯。父母说那是积累的耳屎。耳屎是哑药?不确定是不是。总之,害怕将耳屎误入嘴中,当然也嫌它脏。某一时又特好奇,想吃一点试试,果真就发不出声音来?
却说有一年寒假,在爷爷原来生活的小镇上,我到百货商场旁的剃头师傅那儿,坐上板凳,让他为我掏一掏耳朵。年轻人掏耳朵的很少,他一时也感到意外。我是因为耳朵里有东西,扭头晃脑便噗嚓噗嚓地闹,自己又掏不出,便请他看看。里面并不是耳屎太多,他也没掏出什么来。竹签在耳朵内呼呼地滑动,啵的一声轻响,他说:“这是把你的耳门心打开了。”换个耳朵,又这样打开了一下,他说:“两个耳朵是通的,可以对穿对过。”
我不敢拿自己尝试穿透玩玩,我也不相信。他打开的是什么?这番经历倒还有趣。
掏耳费两元。
其结果是白花了这两元,耳朵里的状况如旧。
初一时,我身上出一种水痘,原来只是左大腿根长了一颗,挠破后迅速遍布全身,腰腹、手臂、脖颈、嘴唇,以及右耳内。不知感染了什么病毒,没去医治,没被隔离,也没老师关切地问询问询,约两周后自行痊愈了。耳朵里的水泡,我用指甲钻进去破除之,液体一半流出,一半凝结。
“嘴巴长疮耳流脓”是诅咒人的话。耳流脓却是耳病常见症状。我有一次不慎将耳道弄伤,导致发炎肿痛……
听力须得好好保护,不然堕入一个寂静的世界怎么办?
理发
曹操割发代首,和尚剃度出家。
某一天,我到小镇上找一家店理了发,有这样两句感慨。其实,我没说出的是,小民如我只有“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剪却这烦恼丝,便也轻松许多。哪有枭雄的狡黠奸诈,佛门的看破红尘?
我原想讲一讲那个三国故事,无奈文史知识颇多欠缺,不能生动有趣。又思僧侣的形影,一群烧戒疤的光头,或为持棍挥铲的武僧,或为敲鱼捻珠的老僧,也有一二面目清秀、眼含春水的——不过是从电视剧里见来的。
据说,清朝有个皇帝在五台山出家,是因为一个女人。后宫三千佳丽,诚不如深情宠爱一人乎?
且又想起祖父在时,我尚年幼,每年寒暑假去他家,第一件事便是被迫剪头发。他不喜我留长了,要剪为寸头或平头,这脑袋瓜才中看。是有原因的,他年轻时也梳分头,但文革中挨批斗,发较长,很容易就被造反派一把薅住,生拉死拽。所以,忧患及于孙,而今我也养成了长长即剪短的习惯。
每当剪发,就想起他来,内心怀着一丝不满、不平、不屑的矛盾。但对我而言,也正似乎愁闷沉重,剪了就得到一点解脱和快意。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作用,实则仍然“剪不断,理还乱。”
“你要剪成什么样的头发?”
“剪短就是。”
“你的头发有些自然卷。”
“嗯,所以不好打理,长长了就乱。”
照例,改变了一个形象,别人就问在何处剪的,花了多少钱,剪得好不好?我说随便走进的一家,在卫生院旁边,是个女师傅。他们说那家手艺不好,大家都不爱去,常去的是桥头的一家。又笑说那女的从未出来给他们剪过头。
我说:“还行吧,一直都这样剪,能看就可以了。”
他们笑说:“镇上的人嫌剪得不好,坐车到城里剪,你倒从城里上来剪。”
我说:“便宜啊,才十五元。”
抓周
淅沥沥地下着雨,天地潮潮淋淋,撑伞走过斑马线,突然想到抓周的事儿,隐隐中为自己的一生怀着忧虑。人生何为呢?怎样才有价值,才有意义,才不白来一遭?
抓周,便是从小看一个孩子的志向和命运的。大人围在一处欢喜笑闹,过后也爱提起,增添生活的乐趣,也含有寄予和期盼。不知道现在出生的小孩,会不会举行抓周活动?说起我自己,我却常常有些不高兴,还要与人拌拌嘴。
姐姐笑话我抓的是糖,水果糖,用纸包着的,很普通的那种。所以我就是个好吃板儿,或曰好吃佬。我小时候馋嘴,那时也无什么琳琅满目的零食、小吃、糕点,但这真没给自己一个理想的未来。
妈妈便说我接下来抓的是一支笔,给了我莫大安慰。
姐姐抓的是什么呢?据她讲是书。
书呀、笔呀都是好的,预示着成为有文化、有知识的人,将来跳出农门,不挖片片锄,不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辛劳吃苦。
还有电筒,是要给他人照亮道途的,至少也得当个教师。
一个表妹的抓周,是在我家堂屋举行的。吃过晚饭,夜已漆黑,闲话中激起了兴味,于是在小桌上放一张宽大的、圆形的簸箕,布置书本、笔墨、糖果、橘子、电筒、算盘、扑克、玩具等,再将小表妹抱到中间,她不明所以地坐着,怯生生地抬头望着。大人逗她去抓东西,看她第一个拿起什么。我见她左顾右瞧,大约要伸手取回自己的玩具了,便急忙把电筒打开,光芒一晃,吸引了她。
“别讨嫌!”有人制止我。
她伏低身子,终于够着了电筒,抱在怀里,咧嘴朝大家笑。
“好了!好了!我妹儿乖,有出息,长大后要跟我们一样。”
皆大欢喜!
我是不是改变了她的运程呢?假如她是个好吃懒做的?假如她是个赌徒?不能当真!不过,她现今的确在一所学校任教英语,有两三年了吧。
干爷
干爷的干,发音为“该”。干爷就是干爹、义父,是以往纯朴的那种称呼。现在的小孩,还是时兴拜认他人为干爷的。拜了干爷好带养,多些关照、爱护。男的、女的都可做干爷。女的难道不是干娘?不是。拜干爷,从前可能有一定仪式,慢慢从简了,一说就定,然后干爷给小孩买点礼物、衣服或玩具,有的以自己姓氏给干儿子、干女儿取一个名字。
我的一个外甥女,还是一个奶娃娃,她随母姓李,拜了一个干爷,又叫易菲儿了。
没有人拜我为干爷。好多年前,一个表姐还是表兄生了小孩,这个抱着说是其干爷,那个抱过去说是其干爷。我问怎么不拜一下我?
我拜过两个干爷。其中一个在老家的山对面,他给我缝了一件衣服,我到他家去玩过一次。仅此而已,二三十年来是很少走动的。某年某日,坐麻木车到镇上,父亲指着一个头斑白、面清瘦的人,说是我的干爷。我是早已不记得他的,喊了一声,相视笑笑。另一个干爷是叫花子,算八字我需要拜这么一个人,给他的布袋装了两三碗大米……
影视剧里,义父一般是名臣将相、江湖豪侠,义子必为青年才俊、后起之秀,两者相互依傍,或得到提携,或壮大势力。娱乐圈里,明星认干爹,同样的情况。某一社会阶层,干爹、干女儿的关系便不那么干净了,谋利、谋财、谋权之外,是嗲嗲的色情交易。
不多说了,我的两个干爷帮不了我,不能指教我的人生方向,我也无法孝敬他们。我们已经相忘了!
土地公公
现在一些地方还有土地庙,供有土地公公。但似乎一直以来,土地庙就香火不旺,扑满灰尘,显得寒碜。土地公公在道教里是一个微末的神仙,虽然掌管一方土地,他总是一个拄着拐、弓着腰、颤巍巍的矮老头,一大把胡须,衣衫朴旧不光鲜。土地公公还有土地婆婆,都是慈祥和蔼的,他们大约农民出身吧。他没有多少法力,在《西游记》中,强势的妖怪可以欺压土地公公,孙猴子把地一顿,呼唤出来,也嚷着先要打他几板。
拜土地公公做什么呢?祈求风调雨顺,万物生长,一年有好收成,还有护佑平安、发财。
“多少有点神气,大小是个官儿。”凡有土地的地方皆有土地神存在。官不大,事儿烦,婚丧嫁娶、鸡鸣狗盗、天灾人祸等都要管……
土地公公给人很亲近的感觉,人们反倒不大敬他。人是势利的,妖魔鬼怪神仙僧道皆如此。拜菩萨,进庙烧高香,人潮汹涌;供财神,早晚作揖,有瓜有果;土地公公没这待遇,也难及关公。但好像比灶王爷、厕神好点儿,有的神快从人间消失了。
我没见过人们祭拜土地公公。我的印象中,那窄小的庙称不上屋子,更不用说琉璃、辉煌的殿宇。有几炷香,几根烛,碗里盛几枚柑橘,披一张半新不旧的红布,燃放鞭炮的很少。有的庙塑着像,有的只是一块石板。
爷爷原住在小镇上,他家房屋外小路边有一尊土地。那就是一块石板,三块石板搭作他的庙。人们倒垃圾在他门前的田地角,借他的庙顶杀鸡拔毛。仅有一年春节,有人记起了他,上了一炷香,青烟一缕,随风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