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白莲花开在荷塘里,静静地等待他去采摘。天空飘洒着细雨,风吹着有些冷,他撑着伞走出了小镇,从一座独拱桥开始,沿着河沟往上游行去。桥头石墩上有一颗闪闪的五角星,爬上了青苔,大约已有五六十个年头了。绕过竹林,他回头望了望,桥两端的房子静悄悄的,没有人走动,也没有传出其它声音。
他要去采摘一朵盛开的白莲花,纯洁无暇的白莲花,微微吐着芳馨。可是心头沉重,如连绵起伏的远山,不知最后奔向了哪里?他从一块长满杂草的菜地爬上田坎,鞋子上沾了黄泥,裤脚也打湿了,稻秧叶子不时划拉一下皮肤。
他跋涉了很长的路,天空中滑翔着三只白鹤,身姿悠闲、潇洒地降落,隐入一片浓浓的绿意。他看见,连片的荷叶在风中飘摇,又摊开手掌接着雨儿。他得找寻一个方便采摘的地方,不然得脱了鞋袜踩到塘中去。他很快又从蜿蜒的小路,穿梭到了水泥公路上。
几户人家在屋子里打牌,也有老妇人在房门口绣十字绣、纳鞋底儿。他们看他一眼,谁也不认识。要是十多年前,他想,那时候他很小,在这些地方胡跑乱窜,调皮捣蛋,那个顽童的身影,他们或许熟悉。如今早已遗忘了,他不能搅扰他们一团浑浊的记忆。
没有人注意他,猜想他要干什么去?便或许没有人像一个贼一样提防他。要知道,他是去采摘一朵白莲花,它的幽香深深地沁入了他的肺腑,一丝丝、一缕缕又弥漫了这个世界。他走完下坡,转入两栋楼房夹着的小巷,很快一头扎进了人多高的荷塘。雨沙沙的,他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索性踏入水中,打湿便打湿吧,还乐得将鞋洗净。
他在荷叶间找寻,底下水面浮着细小的绿萍,偶尔一只青蛙跳起,一尾黑鱼荡开,弄出寂寞的动静。有目光盯着他,却不是从公路边的楼房射过来的,抬头望那是一头敦实而稳重的水牛,弯弯的角,鼓凸的眼睛,大耳朵。他走近去,它也不避开,摇摇头,甩甩尾巴,向前移动了两步,脚印被水覆没……
他找着了,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伸长胳膊,翘着指尖,一次、两次、三次,一声脆响,终于将那一朵白莲花折在手中了。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深深地嗅了一下白莲花。他感到很轻松,他将带着它穿过集镇的街道,他不会在乎别人异样的眼光。他这样做了,所以这一朵白莲花,如今依然绽放在一间小屋子里,永开不败……
*
那一天,她来了。他约了几个朋友聚会,给他们都打了电话,定下了地点,她却走了。不,她是一会儿答应,一忽儿反悔,所以他发了火,说了很难听的话。那时他走在烈日投下树荫的大街上,她问他怎么了?他什么也不想再说,只有愤怒,告诉她:对不起,骂了你,我们以后不再联系。
一周后,那个有雨水的日子。他在小镇转了两圈,终于在一个转角的门市里找见了她,她坐在柱子后面的电脑桌前。他踏着湿淋淋的鞋子,狼狈地走进去,把伞放在地上,站在她的身旁。她只顾玩游戏,不说一句,也不看他一眼。他不敢开口,成了一个犯错的小孩,一点儿勇气也没有。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她的游戏玩得差不多了,接听了一个电话。这时,他跑出去,到一家商店购买了几样零食。等他回来,她已不在……
空荡荡的屋子。
下午两三点钟,放晴了,云团散开,阳光朗照。天气就是这样古怪,不过一片光明、辉煌的样子,是个好兆头吧!他去周边几处地方拍照,一个无人居住的土房子院落,一口倒映着天空的池塘,一栋正在施工的建筑楼,一段堆满卵石的河滩,一座连接两岸的大桥,一艘随波沉浮的蓬船……
他又回来,望见门市里仍没有人影。她去了何处?还会不会再出现?他走到一家热闹的茶馆去,看人们打麻将、斗地主、玩长牌。他对长牌一窍不通,以前父辈们玩的时候,也没有给他指点一二,所以不懂就是不懂。他坐在门口凳子上,不时拿眼睛瞅着对面,脖颈酸了,身子疲了,那儿仍是黑洞洞的,如他的心一样!
他又耐不住了。
待他再次转回来,门市已经关了。他感到失望,感到悲伤。不想在路边等候公交车回城的时候,她打来了电话。不想她是这样说的,叫他惊恐:你在哪儿?那个零食是你买的吗?你等一会儿别走,我叫我爸妈拿给你。不用了吧,他说。他本以为她会见自己,已朝那边走去,这时想要转身已不能够,她爸她妈叫住了他。她爸打开卷帘门,钻了进去,提了那一袋零食,她妈接了过来,塞到他手中,说你走吧,快回去吧!她在哪儿呢?她没在家,去了她同事那边。啪!零食袋掉到了地上。她妈捡起来,又挂在他手上,说:是我们对不起你,我女儿性子不好,跟你不合。你会找到更好的女孩……
*
那一朵白莲花就那么静静地开着,还是已经败了?
记得有一个周末,她来了。他把她接到住的地方,他们还从超市买了菜和肉,一起做午饭。那是多么快乐呀,虽然他谈不上有什么厨艺,也得到了她几声夸奖。下午去游玩了一座公园,爬上最高的亭子,拍了照片,又投饲料喂碧潭里七彩斑斓的锦鲤。夕阳西下的时分,她要回家了,他送她过马路,去站台候车。他给她捉掉胸口落着的一只蚊虫,他握着她有些凉的手,一直握着便会暖起来的……
那么多夜晚,他们天南地北地聊电话。他对她的工作、生活、学习以及过往的爱恋有了一定的了解。那些日子,相互之间谈得多好啊!可是,一去不复返……
又一个周末,他带着她去街上找窗帘布,要给自己的房间挂上,好给架上的书本遮遮光。遇上了一个女同事,便邀约共进午餐。随后,他带她去逛了另一个公园,骑自行车,赏荷花,看别人搞摄影创作。他故意把自行车往路边骑去,吓唬她尖叫。他们还邂逅了一位老师和他的夫人,热情地打招呼……
还车,退押金。他们到约定的地方和同事碰头,一共四个人,另一个是同事的丈夫。那时候还不是。吃牛排自助餐,自取食物,她却吃得那么少,似乎有不开心。她身材瘦削,她戴着眼镜,她皮肤白皙……
他邀请她到老家去摘水果。待到周末下来,她却不去了,要到同事那儿。他觉得委屈,她不去,他便回绝了姐姐,也不再回去了。他想陪着她,可她只想着找同事,在商场门口他们就闹得有些僵。他想,你要走了,就别再来找我!他就是这样想的,然后忿忿不平地离开了。转了一圈,他远远地望着她在站台前候车,他追上去,朝她笑。他默默祈求她能留下来,却不善于表达。她把手中的一包瓜子打开,请他吃,他摇摇头。公交车来了,她便挤了上去,丢下他怅然地呆站着……
下午,他便安排聚餐,邀约朋友。
然而,她却要和同事逛街……
*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这是徐志摩的诗。又过了两三天,她的学校已放了暑假,那么她是否回到家中呢?他没有给她打电话,若打了,她是否会接听?是否直接拒绝自己呢?他不敢,便只好抱着那虚幻的、美好的愿望。
同事已掏钱帮他挑了一束鲜花,又称了苹果、提子、香蕉等水果。下班后他们就会赶去她家,正式向她道歉,看能否挽回她的心。同事让他好好想一想,是否值得这么去做。他点头。还到书店买了一本书,夏风颜著《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想要送给她,借此表白自己是一个如何对待感情的人,对爱情又有着怎样的期盼……
同事驾车送她,从北环路驶去,沿途的风光他都熟悉。约三十分钟就到了小镇上,径直开到她家门口。他抱着花,提着水果走进去,她爸她妈赶紧迎了出来,问他又来做什么?上次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她弟还在饭桌上。一道梯子通往二楼,她在上面吗?怎么不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的身影?她爸她妈不招呼他坐,也不接下花和水果,让他提回去,说她不在家,去了外婆家,在很远的高山上,去乘凉了,暑假都不会回来。
叔叔阿姨好!同事在门口现身,才打破了尴尬局面。同事说:他其实是一个很听话的人,也很能干,工作上努力上进。上次和她发生争吵,他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所以一直都很难过。的确是他做得不对,我们也骂过了他。希望叔叔阿姨帮着劝一下她,我们这次过来,一是为了向她真诚地道歉,二是来看望您二老……
鲜花放在了堂屋里的一台麻将机上,水果也收下了,她弟还特地过来瞧了一下。她弟还在读小学吧。
你们也太客气了!前两天他也来过一次,那时候我们便给他说清楚了的。我女儿性子就是那样,我们稍微一句说得不当,就会跟我们急。他们两个怕会合不来,而且才刚认识,他就那样对她,以后还爱不知道会哪样呢……
这是她妈的话,让他低下了头。同事帮他说话,他脑子里倒是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蹦不出来了。
我看你们没戏了。在回城的路上,同事说,又给他分析她爸她妈会怎样告诉她,她会有什么反应。
很快,她打来了电话,问知他到家中去的事,对他说:我们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是你说的不要再联系,又不是我说的。说到就要做到,我都得行,你一个男的怎么这般不干脆呢?你去把东西提走,或者你告诉我花了多少钱,我以后补给你……
不用,我只是想给你道一声歉。他说。
这也不必了,都过去了这么久,我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