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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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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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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流水

 

“天台一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在李白的梦中,天台山不是主角,一心衬托云霞明灭的天姥山。“龙楼凤阙不肯住,飞腾直欲天台去。”现实中的李白,还是用他的如椽妙笔赞美山水神秀的天台。

徐霞客对天台亦是钟爱。这位明代大旅行家足迹遍天下,他三上天台山,留下的两篇游记,用五千多字,写尽了天台山的古、幽、清、奇,读之感觉自己绝缘尘虑,心底一片清凉。

就去天台。秋假的一天,一个薄阴的天气,一个人出发了。

四百多年前,徐霞客是先到石梁飞瀑,再在日暮时入国清寺的,我的行走线路恰好相反。国清寺景区四面环山,五峰相拥。漫步小路,金风送爽,心情惬意,右边古木参天,茂林蓊郁,偶有鸟声嘤嘤,颇觉清幽;左边水稻已经割好,田里都是稻茬,黄灿灿的一片,几个稻草垛,稳稳地矗立在田头,如黛青山当背景,一派江南秋天的宁谧。

正在这时,看到几十米外一个身穿僧袍的僧人,在田埂上走,打着手机,走过稻草垛。突然被这种安详打动,多么鲜活的俗世风景,红尘亲切,久居喧嚷闹市,难得一见,不禁会心一笑。

遥见山坡上挺立的隋塔。见到“隋代古刹”四个红墙上的大字。过千年古桥丰干桥,这桥始建于隋朝,现存桥为唐代古桥,让人想到唐代国清寺内寒山、拾得和丰干三位高僧。

丰干桥畔,国清寺外,见一镌有“一行到此水西流”的石碑。为纪念唐代著名天文学家一行到这里学算而建。这个历史书上都留下一笔的伟大人物僧一行,在我脑中从来都是抽象的存在,那一刻变得具象些了。游人不多,忍不住问一旁一个学生模样的人,知道僧一行吗。愕然的表情,漠然地摇头。人的身外之物,果真流水一样啊。李白早就说得通透,古来万事东流水。

寺内风景可观。

雨花殿。大雄宝殿。晋一笔鹅。三隐院。

隋梅,在大雄宝殿的右侧。听说到春天还开白色花。我到时是秋天,它沉寂静默,不动声色地积蓄着力量,可以想象,到时每一个苍虬的枝杈上都会绽放如雪的梅花。

最喜这样的场景,寺内平整的空地上晒满金黄的稻谷,生机勃勃的俗世。我恰遇这样的风景,内心一热。

走出国清寺,心里还想着在三隐院里看到的那段话,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贱我骗我,如何处置乎?拾得曰:只要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寺庙,宗教,不是避而不见尘嚣万丈,而是站高站远了凝视生命,心生敬畏,这样,平凡生命的流水,一样风景无限。

辗转去石梁景区。

浙东唐诗之路,被这样的宣传语招引,心切切,不觉累。还是薄阴,浅灰色的云,颜色没有加深,想必等不到一场大雨,来增加飞瀑的气势。缘溪上行,见奇峰异石,山峦滴翠,这深深浅浅的绿,虽不似春天明艳,到底是江南,秋天还是这样水润,并且更沉稳耐看。

当年徐霞客第一次到天台山,“仰视石梁飞瀑,忽在天际。暝色四下,停足仙筏桥,观石梁卧虹,飞瀑喷雪,几不欲卧。”

仰视石梁飞瀑,忽然觉得它似乎从天际倾泻下来一样。隔着四百年的时光,又没有选在大雨过后的佳时,我之所见自然有别于徐霞客。“飞瀑喷雪”没有亲见,“石梁卧虹”依旧恰切。“梁阔尺余,长三丈,架两山坳间”,如苍龙耸脊,横亘在两山峭壁上,三折飞瀑穿梁而过。现石梁桥首已封闭,不能行走。倘若在滂沱大雨之后,在春夏多雨时节,石梁飞瀑“冰雪三千丈,风雷十二时”,像徐霞客那样从梁上行,可能“下瞰深潭,毛骨俱悚”, 也可能如李白,“凌兢石桥去,恍惚入青冥”。

时隔十九年,徐霞客再到天台,所到处寂无人烟,水石渐幽,飞瀑纷纷,“观石梁奇丽,若初识者”。难得的,流水不复当年的流水,而石梁依旧奇丽。

坐久落花多,一个人静静地观赏着飞瀑,思想的流水也在飞珠溅玉。

据科研人员实地考察探究,石梁是六个方面独特的地质水文条件“巧合”在一起的大自然杰作,这里的岩体内存在着纵向和横向的“两陡一缓”的裂痕系统,梯级式的瀑布为冲蚀成梁提供足够的水力,加上时间的堆积。多么神奇的巧合啊,这巧,是自然而然,是不加人工,是天然去雕饰。

一滴水可以活多久?也许走不多远,就已经在山涧干涸。从有到无,一滴水的一生,瞬间完成。我眼前所见的,是流淌了几百上千年的活水,是“造物者之无尽臧也”。石梁和水流,它们紧拽着时间,天长地久互相成全,才有了我与它们的相遇。有与无,定与变,古今相通,开阔着我对命运的认知。

“寺前后多古杉,悉三人围,鹤巢于上,传声嘹呖,亦山中一清响也。”徐霞客当年所见所闻,与我到时大同小异。我所到之处,有否与1613年四月初三或1632年三月十六徐霞客的脚印重叠?答案在秋风中。

天台的流水,一掬在手,尘沸不乱心,草木已润性,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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