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节更迭变幻,我上下班骑行的路线也在不断变化。“谷雨”之前,多经玉兰街,只为贪看街边一树树的白玉兰和一瀑瀑的粉蔷薇;“夏至”之后,常走梧桐街,不但可以享受葱郁梧桐带来的清凉,而且隔离带里一株株姹紫嫣红的月季也分外惹眼。待得“立秋”,则必选金梭路,因为街道两旁都是高大粗壮的栾树。
秋天的栾树,最是漂亮。
“初染西风满树金”。未及入秋,一串串栾花就急不可待地绽放开来。亮黄色的细碎小花,纷缀在婆娑的碧绿枝叶间,装点出一树金黄。栾花是聚伞圆锥花序,几十朵细密的小花排成一束、十多束又在枝头聚成一簇。远远看去,一簇簇金灿灿的花束披拂四散,宛如燃放起的绚烂礼花。
如果站在高处往下看,你能想象得出那是一幅什么景象吗?我曾有幸从二十多层的高楼上俯瞰秋天的金梭路。从冬青街到石楠路将近5公里,成百上千棵栾树,枝叶与枝叶相牵、黄花与黄花相对,恣意延绵,在秋风里汇成了一条深情的河流。秋风过处,绿叶裹挟着黄花,一时间碧浪轻翻、金波微漾,说不尽的秀美旖旎、看不够的壮美辽阔!
秋风里,从远处看栾树是碧浪金波翻卷,而立于树下,则是花落如雨。金梭路是一条老街,这些栾树至少有三十多年的树龄,高壮的有七八米,不济的也有四五米。盛放的栾花多生于树冠顶部,我常常好奇,这金黄的小花,到底长的什么模样?花好像也与我心有灵犀,一朵朵不紧不慢地飘落在我面前的地上,我骑得很慢,生怕车轮辗痛了这些花。忽然间想起了辛弃疾的一句词,虽然知道它与栾花“风马牛不相及”,但依旧在花雨中轻声念了出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我索性停下了车子,弯腰捏起一朵栾花,放在掌心中细细端详。只见四片黄亮莹润的花瓣,排布成一个扇形,小小巧巧的尾部微微向后卷起;八根细长透亮的蕊丝,冲出花瓣的束缚,向前方努力地探着身子。一朵小小的栾花,活脱脱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鸟。而最让人心动的是花蕊基部那一点胭脂红,娇美、艳丽、灵动……但又似乎哪一个词也无法准确表达它的美。
我们总爱把秋风比喻为一支神奇的画笔,是它描绘出了栾花的璀璨金黄,然而我认为它的“魔力”还远不限于此。你看,在栾花飘落时,另一种绚丽的“花”也悄然飞上了枝头。其实,它是栾树的蒴果。中秋前后,在黄花间就冒出了一嘟噜一嘟噜的果苞,三棱三瓣合围着三颗黑色的种子。初生,果苞肉嫩厚实,其色或是青绿,或是浅绿。在秋风的晕染下,果苞呈现出了深浅不一的红:青红、橘红、茜红、酒红、赤红、锈红……多部典籍中都曾夸赞蒴果的美,但独爱《植物名实图考》中的描述“绛霞烛天,单缬照岫;先于霜叶,可增秋谱”,以为最是贴切和传神。
而如果再晚些时日,秋再深一些、风再重一些,原本肉嫩厚实的果苞,会逐步薄瘦干硬,醉人的红色也会慢慢褪变成朴素的土黄色、淡褐色,抑或是咖啡色,远看就如同一片片干枯的秋叶。清代诗人黄肇敏游览黄山时,初见栾树,并不认识,只是见其树梢团团枯黄,就曾将干枯的蒴果误认作枯叶。但诗人细算日子,尚不是树叶枯黄的时候。心生疑惑,便向村民求教。村民告知:“其上非花非叶,乃结成嫩荚,中含红子,娇若花瓣,俗谓之灯笼树。”他折了几枝仔细观察,果然如此,大呼受教。于是写下一首诗:“枝头色艳嫩于霞,树不知名愧亦加。攀折谛观疑断释,始知非叶也非花。”因不识树名,便以蒴果形似灯笼,题名《灯笼树》。故此,栾树后来又被称为“灯笼树”。
秋风,将栾树作为画笔,浸蘸着叶的绿色、花的黄色、果的红色,以湛蓝的天空为画板,绘就了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我继续在树下骑行,慢慢驶向这幅画的深处,一任金黄的栾花轻轻飘落,落在衣间、落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