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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红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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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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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桕经霜满树红

我在一棵树前停下了脚步。

“喳喳喳——喳喳喳——”嘹亮的鸟鸣,将我招引了过来。但待我走近,这些鸟雀却一哄而散,匿入了远远近近浓厚的绿色中,独将这棵树留给了我。

感谢这群生灵,将我带到这棵树面前。它是如此的漂亮,主干灰白,枝条灰黑,树形苍劲而又不失俊逸。最漂亮的是那一片片纤薄轻灵的叶子,或橙黄,或水红,或嫣红,或绛紫,色彩斑斓,层次丰富,秾艳夺目。

而在枝端,垂挂着一枚枚白色的籽实,随风轻曳。刚才远远看到枝间翩飞的鸟雀在啄食着什么,原来是觅到了美味。

我抬手拉过低处的一枝,看到一枚枚饱胀的籽实,其实是由紧紧挨挤着的三颗单独籽粒组成,在摇曳红叶间影影绰绰、躲躲闪闪,犹如点点白梅,纯清雅致。再看,白色籽实的表皮油油亮亮,似是涂着一层蜡胶……

我认出了它,是乌桕无疑了。

之所以如此肯定,缘于多年前,曾在一位老同事办公桌上看到过插在笔筒中的几条枯枝,上面倔强地挂着一颗颗白籽。

初见不识,好奇求教。他告诉我,这是乌桕籽。注视着斜插在案头的乌桕,他向我述说起创业往事。原来我们企业初创时,经营以乌桕为原料的食用油脂。作为创业者之一,他每年秋冬都要带着卡车,深入大别山区收购乌桕籽。

他的讲述中,有天寒地冻的艰苦、有走街串户的辛劳、有几欲被骗的惊险,当然也有乌桕叶红遍山野沟壑的壮美景色……遗憾的是,我无缘得见他描述的美景,便将他送我的一枝乌桕,郑重地摆在办公室的书架上,日日可见。枝尖挂着的籽粒,在我看来就如同往昔岁月留下的一枚枚纪念章。

从此,我记住了乌桕树、记住了乌桕籽。其后的日子里,因为工作原因又在各类的资料中遇到过它。果然如那位同事所讲,在我国有着1400多年栽种史的乌桕,自古便有“油料之王”的美称。籽粒外层白色蜡质的假种皮舂捣后,可提制“皮油”,不但用于制作香皂、蜡纸、蜡烛等生活物品,也是工业润滑油、甘油等的上好原料。而籽粒里的核仁磨碎蒸软后,榨出的油可用于制漆、制墨,也可替代煤油点灯照明。据说,乌桕油照明不会像煤油那样冒出缕缕黑烟,熏得人口鼻俱黑。

一粒粒乌桕籽不仅有着上佳的经济价值,也是鸟雀秋冬的美食。据传“乌桕”之名,便是源于“乌(鸦)喜食其籽”。

乌桕,不唯籽实价值高,成书于明代的植物学经典《群芳谱》还载其“树久不坏”,材质坚韧,不扭不翘不裂,常用于“刻书及雕造器物”。此外,《本草纲目》等药典亦有记,乌桕根皮树皮性味苦、微温,入药“利水通畅,功胜大戟”,内服可解毒、利尿、通便;外用能治疔疮、跌打损伤、湿疹等疾患。

乌桕的“大用之用”,唯实也向美。

乌桕之美,看叶胜看花。由秋至冬,心形的叶子仿若被时间施了魔法,在风与霜的加持下,幻化出万般颜色,每一棵树都熠熠生辉、每一片叶都明艳绮丽。于是,它也成了园林造景不可或缺的“主角”。李渔在《闲情偶寄》写道“枫之丹,桕之赤,皆为秋色之最浓”;文震亨显然不愿将桕与枫等而视之,在《长物志》中直言,乌桕“秋晚叶红可爱,较枫树更耐久,茂林中有一株两株,不减石径寒山也”。南宋理学家陆子渊在《豫章录》中也写过乌桕,“饶信间桕树冬初叶落,结予放蜡,每颗作十字裂,一丛有数颗,望之若梅花初绽,枝柯诘曲,多在野水乱石间,远近成林,真可作画。此与柿树俱称美荫,园圃植之最宜”。

陆子渊的这段文字,我是在周作人的散文《两株树》中读到的。也正是读了此文,我也方晓得唐朝张继《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中,霜夜愁对的不是枫树,实是乌桕。“江南临水多植乌桕,秋叶饱霜,鲜红可爱,诗人类指为枫,不知枫生山中,性最恶湿,不能种之江畔也。此诗江枫二字亦未免误认耳”。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人生羁旅,难免霜雪。饶是乌桕鲜红似火,也未能照亮诗人落第后愁苦的内心。但也无妨,本就“草木无言,人赋于语”。同样是一棵乌桕树意象,在杨万里笔下是“梧叶新黄柿叶红,更兼乌桕与丹枫”的泼洒豪放,在陆游笔下是“手种门前乌桕树,而今千尺苍苍”的希冀期许……

现在,我也仰望着这棵站在初冬的乌桕树。看它枝丫蜿蜒,如崎岖的河流,流向天空,流向云间;看它红叶绚烂,似舞动的烈焰,兀自燃烧,兀自熊烈。

我想树知道,虽然即将面对凛冽寒风与刺骨冰雪,但心中只要保持着一份深情的渴望、执着的守候、持久的信念,必然会等来下一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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