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剩饭

对于狼，我自小记事起,就有着鲜明而深刻的印象。即便那时没有见过狼，对狼的样子仅仅是道听途说和来自想象。

七十年代的陇东高原，依然有狼活动的踪迹，那个时候妈妈担心我乱跑，怕被人贩子拐走，就经常用狼来吓唬我：“你可不要乱跑，被狼叼走了咋办！”。对我来说，不怕人贩子，就是害怕狼，怕被狼叼走。

妈妈贯用狼来吓唬我，的确起了一定的作用，有时我在外面犯了错，即便担心挨打，也不会跑的太远，只是悄悄躲在能听见妈妈喊我和我能看见妈妈的地方藏起来。因为对狼的恐惧，我一般躲不到天黑，就自己回家去。等到回家时，妈妈的早已不再生气，我自然也就躲过了一场皮肉之苦。

舅爷的家距我家有五六里路程，他们村里有个脸部严重变形的人，五官几乎是七扭八歪地凑在一起的，显得狰狞恐怖，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第一次遇到这个人时，是我领着四五个小孩去舅爷他们村里玩，走到村口时，他正好赶着群羊往村外走，当时我们几个里面两个小女孩被他吓得当场哇哇大哭，另外两个男孩吓得撒腿就跑。只有我还好，表面上比较淡定，没哭也没跑，眼睛一直盯着他。结果他就像没看见我们一样，赶着羊群慢慢悠悠的从我们面前走过，嘴里还唱着秦腔《十五贯》里面的片段：“我爹爹贪财把我卖，我不愿为奴逃出来，高桥去把姨母拜，请她与我做安排……”。听得出来，他唱的是旦角，很不错，腔调有板有眼，跟我在镇上戏园子里听到的差不多。我想我之所以没有害怕，应该是被他的唱腔给吸引住了而已。

关于他的真姓真名，我当时还小，不知道叫什么，甚至到现在也不知道。

后来时间久了，才慢慢从大人嘴里知道，他的脸部之所以跟正常人不一样，是因为在他两岁左右的时候，被一只狼从家里的炕上叼走，他爹妈发现后，一人拿着铁锹，一人拿着镢头追着狼跑了一里多地，才从狼嘴里把他抢了回来。被抢回来时，他的脑袋和脸已经血肉模糊，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面部被狼爪子抓的稀烂，他爹妈赶紧喊上邻居，一路狂奔，把他送去大队卫生所抢救。

到了卫生所，医生看了他一眼，叹声道：“唉，这娃救活了，以后也是活受罪。”由于医疗条件差，医生仅对他脸部做了简单的消毒与缝合处理，就让抱回家养伤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他妈妈心疼自己儿子，整日以泪洗面，茶不思饭不想，还到附近的庙院里给儿子求神祈祷，盼望儿子能快快好起来。

或许妈妈救子心诚，伟大的母爱感动了上苍，让他渡过了危险期，幸运的活了下来。只是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面部开始变的更加畸形，凹凸不平的伤痕清晰可见，让人看了既有点害怕他，又会同情他。至少我当时是有这样的感觉。

往后，也不知道从那天开始，他就有了“狼剩饭”的外号。当然，没人会当面喊他这个号外，毕竟这个外号不好听，会伤他的自尊，只有他不在场，人们闲聊时，才用“狼剩饭”这个外号来称呼他，或者讲述他悲惨的往事。

随着春去秋来，日子一天天远去，狼剩饭也是逐渐长大。平常也看不出他的自卑来，他一样有小伙伴，一样疯玩。而他的这个称呼，竟然也不知不觉的成了当时骂人的一句咒语。我就被小学的班主任用“狼剩饭”的称呼咒骂过。一次，我把一条又长又粗的活蚯蚓放到一个名叫风妮的女生的铅笔盒里，吓哭了她。班主任气急败坏的手舞柳木教鞭，一边追我，一边咒骂我：“你这个‘狼剩饭’，我非打死你个哈怂不可。”他骂他的，我并不在乎，就是一个劲的往远处跑，至到我听不见他的咒骂声才会停下来。接下来，我就会好几天不去学校，在家躲着，直到班主任不再追究我吓人的责任为止。所以，我一直记着“狼剩饭”，也一直记着那个被我用活蚯蚓吓哭的风妮同学。当然，更是一直记着咒骂过我“狼剩饭”的班主任。

狼剩饭跟我表叔从小玩到大，关系很好，当时谁要是欺负狼剩饭，表叔第一个站出来帮他，所以狼剩饭喜欢跟表叔一起玩耍，一起干农活，一起做事情。我家开挖新窑洞的时候，狼剩饭和表叔还一起过来帮忙。

其实，狼剩饭并没有像救治的他医生说的那样，活着也是受罪，反而活的很正常，该到上学的年龄，他就开始上学，该到结婚生子的年龄，他就结婚生子，一样没有耽误，跟农村正常人的生活没有两样。甚至比村里一辈子打光混的人过的还好，凭这一点，他爹妈时常感到无比的欣慰，再也不见他妈妈当初伤心欲绝的样子。

狼剩饭脑子活络，成家立业后，在村里做点买卖，还专门购置了一辆农用车，专门在本村和附近乡村跑运输，一年到头，一样的日子，他是不一样的过，既充实又红火，让村里一些人好生羡慕。

大概是前几年，我听老家的亲戚说，狼剩饭要给附近山里一户人家运送箍窑用的砖头，可是他当天有别的事情，一时脱不开身，就让老婆安排人装了满满一车砖头，叫我表叔替他跑一趟。因为表叔和他关系铁，两人从小玩到大，平常两家关系也不错，表叔没有推辞，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去山里送砖时，表叔驾驶车辆，因为要走崎岖的山路，狼剩饭不太放心，就让自己婆娘陪着一起去。路上，前面一段山路走的还算顺当，谁想快到地方时，在一处下坡的急转弯路段，车辆突然失控，直接冲入深沟后发生倾覆，整个车辆和砖头块全部压在了表叔的身上，使他丝毫不得动弹。狼剩饭老婆被甩出七八米远，当即就摔折了腿。因为在山里几乎见不到路过的人，加上手机信号也不好，狼剩饭老婆拖着伤腿，爬到一处地势高的地方才打通援救电话。一个小时后，救援的人们才匆匆赶到坠车现场。二表叔当时被救出来时，就已经没有了呼吸。

事情过后，狼剩饭还算仁义，积极为表叔处理后事，给表嫂家赔了一笔钱。自己治好了老婆的腿之后，也放弃跑运输的生意，仅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生意，继续过起了自己平淡的小日子。（注：本文仅仅是小说，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