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一句老话:过了春分乱寒食。昨天春分已过,又到了上坟时节,又给逝去的亲人们送春衣了。
在我们老家河北平山县,一年一般有三个上坟的时间,一是清明,二是农历的十月初一,三是大年三十。清明节上坟,是为了给亲人们送春衣;十月初一上坟,是给亲人们送冬衣;至于大年三十,是请祖先宗亲们回家和后辈儿孙一起过年团圆。
于是,每到这三个日子,老家的一个个小山凹间,三三两两的人群一拨又一拨地来来去去。平日里长满各种野草的坟堆此时也得到一次精心修缮的机会,拨光了荒草,培上了新土。坟堆前三块石头搭成的简易供桌,摆上了各式点心,金色、银色的纸折成元宝状,按逝去亲人的数目均分成数堆,再用彩色的纸包装成包。
前来上坟的儿孙们在坟前跪倒后,一般由这家的女儿(老姑、姑姑、姐姐、妹妹)作为主持人,主持人首先给先人们通报一番,无非是请各位先人护佑后代儿孙健康成长,尽情享用后辈的供奉等等,然后用一根随手捡来的树枝在供桌前的地上画一个圈,中间划一个十字,将纸制的元宝、小店里购买的冥币、纸制的衣服之类堆在圆圈中间,用火柴小心地点燃……一缕青烟冉冉升起,远处路过的人便知晓,这家的后人上坟来了。
对于上坟,和村子里长大的很多孩子一样,都是从会走路时便很积极地参与。小时候上坟,我们这邦小家伙们的目的至少不全是为了祭拜祖先,可以毫不忌讳地说,坟前供桌上那些美味点心对我们的吸引力远远大于其他。上坟仪式结束,供品是不再带回去的,全部便宜了那几个上坟的孩子。我想即便祖先地下有知,看到孩子们肆无忌惮地享用敬奉给他们的美食,只会更高兴,肯定不会生气。
成人之后,我先是参军,之后又到了外地工作,对于上坟之事,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当年父亲离世之时,我尚在“舞勺之年”。近四十年了,每年到了上坟时节,我都想跪倒在父亲坟前,认认真真地磕几个头,但总是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不能成行。也正是因此,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次回老家,不论严冬寒暑,不管初一十五,只要有空,我便会一个人悄悄地走到村东那个叫作水泊的山坳,静静地跪在早已被岁月的风雨淋浇得如一枚手工制作的馒头般的坟头前,一次又一次地磕头,一遍又一遍地和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的父亲对话,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直到膝盖和腿麻木。
与父亲今生今世的缘分,只有短短的十余年,年幼的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品味父爱的伟岸,就永远地失去了他。开始时,我并没有觉得父亲的离开是一次永恒的诀别,总想他是到了我不为所知的地方,在悄悄地注视着我的成长。直到今天,每当我静气凝神之时,头一个映入脑海的映像仍然是而立之年的父亲:浓眉大眼、五官分明、声音宏亮;抬起头,年轻的、满头乌发的父亲仿佛就在不远处的天空。
那一日握你早已冰冷的手
我与你之间的距离便已定格
从此
你飘在我头顶的天空
任我走遍天涯海角
竭尽全力扭动脖颈
却总是一种徒劳
眼前有一个梦
梦里的我变成了你身边的一朵云
醒来后我明白
这其实不是梦
……
这是我写给父亲的一首诗,题目叫作《父亲飘在空中》。我想说,这不是幻想,而是我的心声:如果有来世,我愿意再一次做父亲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