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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汉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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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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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家之事

亲家,这一东方特有的名词,在我们实行计划生育的这一代人显得尤为紧要。

缘何?

因为我只有一个独生子,亦是说只能有一门亲家,举世无双的珍宝——独一无二。

共和国成立前,人们的婚姻基本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亲家是谁父母一般比子女早知道。如今不然,谁是亲家反之是子女先知道,法律赋予了恋爱婚姻的自由。

作为中国传统男人的我,儿子的婚姻成了内心挂虑:盼望儿子不要和独生女结婚。

皆是结婚,又有什么不一样?天悬地隔!倘若“双独”结婚,一旦出现4位老人同时生病怎么办?孙这一代还有老表亲戚吗?

我自知杞人忧天,可始终逃脱不了传统观念的纠缠。

2010年儿子结婚了,亲家也是唯一的。

儿子的结婚为我卸下了“千斤”重担。原来,我儿子和有6姐弟“5朵金花”中最美丽的一朵“金花”结成伉俪。

我很感谢有了这一门亲家。

“我不敢多生一个小孩,而亲家为我‘生’了一班孩子,我的儿子从始不再孤独了”,我常常点赞亲家的同时,内心也为4位老人祈福——我们不再担忧病了身边没人照料。

儿子的结婚,一下子有了三位姐姐,一位妹妹,一位舅子。到孙子出生的时候,儿子的儿子老表们已是一个班级“编制”,亲家婆也成了不是班长的班长。孓然一身、形影相吊、顾影自怜与孙子这一辈风马牛不相及。

没几年,待亲家的儿子结婚,他们这一家族成了人们羡慕的旺族,干部、教师、医生、校长、主任、行长、高管、老板等衔头都包揽了。这“荣耀”是亲家公亲家婆的辛劳硕果。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亲家公却在去年底疫情严控放开的时候后走了,而且是在极度痛苦了几年后走的。

他的走,既是先苦后更苦的感慨,也是煎熬和无奈的解脱。

亲家公退休没有多少年,我发觉他走路的形态不太对劲:散步时,虽然迈步很快,可是走得不太稳,再过一段时间,拖着脚走路,这样子令人担忧。

过些日子,儿子告诉我亲家公中风住院了,我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看望他。在问候中很自然为他的住院寻病因,这时候他才说起工作时的“酒劲”。他说和我单位的黄主任下乡吃饭的时候,经常是大家先用管子各喝一瓶酒才开始吃饭,席中还不时互敬。这时,我想起黄主任喝酒喝到县医院吊针,之后酒兴还不减的事,当时大家都说他是单位喝酒的冠军。想不到,我的亲家公也在冠军之列。听亲家公讲这些故事的时候,他很自豪,并没有后悔之意。

其实,我也在意亲家公喝酒。儿子谈恋爱的时候,我问“你未来的外父能喝酒吗?”有点儿期望未来的亲家公能和自己对上两杯。儿子说“可能会喝吧”,作为他这样的身份是不可能与未来的外父喝成“知交”,这也理解。儿子结婚的时候,我们两家是联合摆酒席宴请,这样的场合大家都不会互碰“干到底”,只是礼貌下而已。从那个时候起,我们虽然有吃饭喝酒的机会,也没有“一醉方休”的酒兴。不过,我猜测亲家公很会喝酒,想不到这次探望“套出”了他的“酒底”。相形之下,我的酒量根本不是亲家公这一级别,甚至还不“入局”。

上世纪90年代,在干部队伍中流传着一句很高调的“酒话”:“宁可伤身体不要伤感情。”也可以说,这时的酒风在官场达到了巅峰:不论公事私事,最好的结局都在酒场“搞掂”。中央《八项规定》实施后,狠刹官场吃喝玩乐之风,这种风气才逐步减弱。我和亲家公都是在这个年代后退休的,喝酒“英雄”成了过去。

没几年,亲家公的中风不断加重,用拐杖、坐轮椅、半躺床连连升级,直至全瘫,生活不能自理,说的话别人听不懂,后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够从他的面容上知道喜怒哀乐。

亲家公悲哀之极,幸好有亲家婆的精心照顾,亲家公才三餐不挨饿,身寒冷暖无忧,躲过了褥疮虫咬之苦,延长了生命线。

亲家公瘫床的几年时间里,子女们都热心为爸爸奔波、替母亲解难。特别是在聘请照料爸爸的保姆事上费尽全力,不论工钱只图悉力,可是都不理想。这些人不是临阵逃脱就是掂轻怕重,遇到亲家公解屎尿的时候几乎都退下阵来。无奈之下,亲家婆只能自己操劳,侍亲家公擦身那些费力气的事儿才聘请钟点工帮手。

假若人不能自理的时候,就是到了挨饿屎尿臭身、褥疮溃烂虫咀满身的边缘,甚至在病痛中折磨至死,我身边就有活生生的例子。

有言道“女人是最伟大的,越老越能体会到”。

我每次遇见亲家婆都称赞她是伟大的妻子。亲家公这些年的日子是怎么挺过来的?亲家婆那些日日月月又是怎么熬过来的?亲家婆的身心劳累到何种程度?我体会不到,别人也更没法体会,唯有亲家婆体会最深、回塑最刻骨。

但是,我对夫妻间男人先走时得到女人的关怀照料曾撰文赞叹,并对结局作出定论:男人先女人而走是男人的福气!

我的养父母就是例子:养父因病卧床的几个月时间里,养母不嫌怨他过去的打骂而每天陪伴身边,直至去世。养母多年后也跟着丈夫“仙游”了,她虽然90岁高寿却没有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这不是男人先女人而走的福气吗?!

作为亲家,我心里牵挂着亲家公的身体,每次探望的时候,他只有听我说话的份儿。话间,我不敢说太敏感的话题,怕伤他的心。赞说他有儿女福,有老婆福,用身边的事“逗”亲家公开心,还不时自嘲,惹得亲家公忍俊不禁。我说亲家公比我有福气,女儿多“切粉”也多,而我一条“粉丝”都没有;我用养父生病卧床去世前拉着养母的手一改以往打骂的恩爱之事,感叹男人有老婆照料的幸福,亲家公如今享受着老婆精心照料的福分;我用跟儿子说过“你们大胆‘冲出去’不要为了父母缩在山区”的话,点赞亲家为了下一代“冲出去”而作的自我牺牲精神。话中,也感谢亲家为蔡家的“香火传承”、家庭发展所作的努力......

亲家公尽管没有办法与我交流,但他的笑容告诉我他很开心,每次我们都是在依依不舍中分手。

在亲家公面前我说的是“好话”,在儿子面前我却说亲家公的“坏话”——“唔抵”。

难道不是吗?

在我们那个计划生育年代,亲家生育了六个儿女,可想而知是怎么样逆着政策艰难地生活。我媳妇说她是躲着长大的,我没有经历也没有体会,但可以想像是多么的艰辛!

人们常赞经过磨练的人是“先苦后甜”,而这句话放在亲家公身上却是“先苦后更苦”。亲家所生育的孩子几乎都是大学毕业,结婚后也婚姻美满,真正是子孙绕膝,天伦之乐,而亲家公如今身心却是多么的煎熬,多么的痛苦和无奈!

我退休时曾对人说:“如果身体好,一般有80岁命,有20年时间自己掌握,多么可观呀!”亲家公才退休几年,刚忙完公事和私事,还说不上享受就被病魔盯上了。亲家养育的孩子成材争气,苦尽甘来,可以说是为下半生铺设了一条无忧无虑的金光大道,可是甜密中让人尝到了苦涩,实在是为亲家公“唔抵”。

怪谁?是命运捉弄还是苍天无眼,谁能说得清道得白?!

我与亲家公同属一个年代,大家同期退休,我用余热为自己刻划了很多“痕迹”:春节在家乡的门楼房子展“墨宝”、设计剪纸参加各级展览、自塑夫妻像作留念、撰稿在媒体发表......每每自我陶醉的时候我就为亲家感叹!

亲家公是科班出身,而我是“函授”所授、自学涂鸦,文化知识和技艺肯定超越我。如果亲家公退休后身体好,文章、书画比我写得更好、画得更靓。可是,亲家公身体被病魔停滞了余热的发挥,身心颇受折磨,让人遗憾和无尽担忧。

我在自写自娱之余,也很想亲家的后人能为亲家公“树碑立传”。

一次,我与亲家的儿子倾谈,以长辈的口吻说:“如果不是你爸这一代的努力,就没有你,你也坐不上行长这个职位”,还说“等到你有时间的时候,要为父亲写一篇传记”,相信他会理解我这句话。

“年轻往前走,年老回头看”这是人生路程的规律。我向亲家儿子的建议有人不会认同,可是我深信,随着人的年纪增长会逐步有同感。

就在亲家公将“解脱”的前几个月,亲家的第二个孙出生了,且是个男孙。亲家公久久端祥着脸蛋红彤彤的孙子,嘴唇不停地颤抖,泪水挣扎着涌出眼眶,家人感到了他的激动、悟到了他的心思、融到了他的幸福。

亲家公,这位瘫床多年的老人,始终熬不到这场世纪疫情的结束而走了。

我之所以成为亲家的亲家,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在亲家公离开人间一周年的时候,我蘸泪写文章纪念他,纪念已经流逝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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