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
网站用户
一
正午的骄阳似火。连续三十七度以上的高温天，将地面烤得热浪滚滚，空气都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路边的槐树叶子缩了水一般低垂着，泛着灰白色。行人稀稀落落的,撑着伞疾步前行。
此时，我看见了他。一顶泛白的黑色遮阳帽遮住了额头，一件黄色工作服沾满污垢。他低着头、猫着腰，一点点清扫路边的垃圾，扫去的是灰尘和果皮纸屑，换来的是一家人的生活所需。放下扫帚，他又把垃圾箱内清理干净，再从环卫小车上的清水桶里拧出一块用破的毛巾，擦了一遍垃圾箱外的灰尘，动作有些迟缓。帽檐下，他面部的皮肤晒得通红，汗水已浸湿了一片衣衫，皱皱地黏在背上。
路边的一棵树下有阴凉处，可是他只把小车往前推一推，就坐在了地上，背靠圾圾箱，喘着粗气,擦拭了一把脸上的汗珠。然后再长吁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身后的垃圾箱仿佛冒着丝丝白烟。
我看清了他的脸。粗糙的皮肤，一条条很深的皱纹，一张疲惫的面容，额头上的汗水放着亮光。
这一刻，时间似乎也有些恍惚而轻飘，他睡着了。劳动之余的休息，多么宝贵啊。疲惫已使你他不想再走到前面的荫凉下。偶尔，一股清凉的风轻轻吹来，他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一下，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似一朵水波纹的乍开……
这一刻，他不会想凌晨出门时的孤单，不会想日出前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不会想每天穿过大街小巷的风吹日晒；
这一刻，他不用看天是黎明还是黄昏，不用看路面上是不是漏掉了一片纸屑，不用看是不是有人从车窗外抛出垃圾；
这一刻，他忘记了料峭春寒中怎样开启了城市的黎明，忘记了夏日绿荫里那些婉转的鸟鸣，忘记了落叶飘飞季节的一地枯黄，忘记了严冬降临时一双手刺骨的寒冷……
这一刻，他也想不起生活中的种种难处，想不起别人的冷眼和那些美好的称呼，“城市美容师”或是“马路天使”。他和他们，用汗水擦亮了这个城市的容颜。
太阳烤炙着大地，人们纷纷躲进了空调房避暑，平凡渺小的他，淹没在城市的角落里，悄无声息。我不知道他的梦乡有怎样的悲喜，我只知道，这一刻的时间属于他，安宁属于他，这小小的幸福属于他。
二
“您好，您的快递来了，麻烦到楼下取一下吧。”
我知道，是他来了。因为常到小区送货，我已经熟悉了他的手机号码和声音。每天磴着送货车穿梭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把货物安全送达收件人手中，这就是他的工作。
他有浓密的头发，但不再乌黑发亮，仔细看已夹杂着些许白发。他的眼睛很大，我看见的时候总是布满血丝。印象中他很敬业，每一次都要确认签收人的身份，再等着打开看物品是否有误，然后才离开。动作麻利又妥帖。
“先前打电话过去，收件人不在，电话也不接。我走了，现在又来电让送，又要跑冤枉路了。”接完一个电话，他自言自语，有些懊恼。
“你们每天几点上班？”我问。
“早上七点就出门了，先从公司拿要派送的快递。今天路不好走，翻了一次车，不顺利。”
“那真是辛苦了。”我说。
“苦，也还得撑着，谁让咱是男人！”他黝黑的面孔露出了谦和的笑容，满是老茧的手随意拍打了几下裤腿上的泥。
“你车上装得货太多了吧，会不稳的。”他的车大概是改装的，冬天加了防寒的车篷子。我有点担心会不会埋下安全隐患。
“唉！没办法，为了能多赚点儿。”
昨晚是雨夹雪，今天气温在零下十度以下，一大早开始，手机里就是各种信息，提醒人们“道路湿滑，小心出行”。
“你在医院吧？先照顾妈好好吃饭，我再过一阵就赶过去。”等人的空档，他又打了个电话，一脸愁容。
和他一样的人，如今是个庞大的群体。每天高强度的劳动之下，承受着为生活奔波的艰难。以前也曾听他说过，每天工作最少八九个小时，繁忙的春节，甚至要工作十几个小时，一天送上百件。在路上跑车，什么情况都会遇到。因为一些原因而导致快递送达晚了，顾客拿快递员当出气筒，心里再憋屈也只能沉默，忍着。
回家收好东西，我又出门来散步，见快递员的车还停在路边。他的肩膀缩着，趴在小小驾驶室的方向盘上，闷着头，好象在睡觉或是想心事。手机里传出来的歌声很大，沧桑而悲伤。那歌声在寒冬的风里回响着，似乎有一种沉静安然的情绪在流淌，令人心动。
此时，他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小的“仓”里，也把生活的种种烦扰和重压关在外面了吧。在这短暂的一时，他可以什么角色都不是，只是他自己，只是听听自己想听的声音。
不要去惊扰他吧，这一刻，他也许就是要睁着眼睛做一个梦。下一刻，依然知道路在脚下，继续奔忙……
三
傍晚出门，突然发现，早已熟悉的路灯和装饰彩灯，今晚似乎別有韵味：红色“中国结”彩灯盏盏亮起，勾连出一条街的辉煌。散发出金色光晕的路灯，装扮着城市的迷人夜色，也照亮行路者的身影。一个个彩色的小灯笼，垂在斑驳的树影里，发出光，宁静而安详。街道两旁，店家的招牌闪烁着霓光，时隐时现。
走进街边一间熟悉的小饭馆儿，迎接我的还是主人的微笑和淡淡的家常问话。店里飘着的，也照旧是麻辣的香和不愠不火的酒味儿。有客人点一盘小炒，厨房里马上就有了葱姜蒜的“荟萃”。上菜，倒酒，慢慢地小酌，嚼着寻常日子的苦与乐，讲些不那么生动的笑话，扯几句不那么靠谱的高论，普通百姓过日子的滋味就散发在傍晚的烟火里。
店家门外，不时有人和车走过，行着回家的路。忽然，门外传来“砰”的一声，伸头一看，一辆泛旧的摩托车和一个人倒在路灯下的道牙边。我快步走出去，地上是散落的几小捆青菜和破碎的方向镜。原来是一个男人骑着摩托车不慎摔倒了。他有些体力不支，努力挣扎着站了起来，忍着痛扶好车。大约是膝盖受了点伤。可能是刚才的惊吓和疼痛让他反应有些迟钝，他木讷地捡起地上的青菜，看看眼前的小店，迟疑地走进去，问谁是店主。
“哦……这两捆青菜要吗？能不能换一碗面吃？”那男人有些不好意思。我这才看清，他大约五十多岁，中等个，身体瘦弱。
店家看看他手里已经不新鲜的青菜，一脸疑惑。
“半夜三天点多就出门跑菜场了，一天没吃饭。手机和钱也丢了，倒霉！”最后两个字，他忿忿地说。原来他是个菜农。店里的客人们都被他的话吸引了，目光纷纷转向他，表情不一。
店家什么话也没说，一手扶他坐下，转身进了厨房。那菜农看看周围的人，眼神有些不自在，很快低下头，揉起了左边的膝盖。两小捆青菜也像他的目光一样，暗然失色。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店家出来了。一大碗颜色红亮的牛肉面放在了那菜农的小桌上。“吃吧，不够再煮。菜我买了。”店家的话淡淡的，表情也淡淡的，没等菜农开口就转身忙去了，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菜农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只好低头吃面，加了辣椒的面，吃出了一头热汗。
我站在门里望着门外暖暖的光晕，感觉那丝缕人间温情，像是一只母亲的手掌，会拍拍你身上的灰尘，擦擦你脸上的汗水。
谁的生活里不会遇到一盏闪着光晕的灯呢？这盏灯，或许就是你深夜回家时小巷里的路灯，默默地照亮脚下的路，不让你感到害怕和孤单；这盏灯，或许就是你在异乡时长长的街灯，不管夜有多长，都会陪你走到天明；这盏灯，或许就是你想念亲人时梦里一间小屋透出的暖光，任路途多么遥远，都不能阻挡你朝向它的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