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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飞色武(韩梅戴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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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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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纳斯原野


1992年10月,在北疆的阿勒泰公园旁,我们和几个香港游客一起合租了两部越野吉普,前往哈纳斯湖。

过了哈巴河以后开始了上山的崎岖道路,山不高,一座连着一座;眼睛望到头的是一座巍峨的雪山,喀纳斯就在雪山的后面。

已是下雪的季节,由于暖冬,在两山怀抱中间,却有一大片开阔的牧场:有唱着歌欢快跳跃的小溪,上面有树梢上还发着嫩芽的独木小桥。小溪旁的草地浪出很多大小不一的、光滑的、雪白的石头,象美丽的几何图案装饰着草地——让人遐想远古时期这里曾经流淌着一条湍急的河流。

壮硕的白桦树映入眼帘:树叶圆圆的象沉甸甸的葡萄——那是夏天浓浓的绿。粗壮的树干上,一圈一圈红色的树皮触人眼目;树干斜斜而倚,透出一种最原始的生态平衡。小草浅浅的,嫩绿的发亮,草地上的树叶吸饱了阳光是那样的玲珑剔透。清风吹拂着炊烟,我们看到几个和羊儿嬉戏的小孩,一点也没有蛮荒戈壁的感觉。有木屋的地方旁边,一定有用剥了树皮做成的整齐的、好看的栅栏。栅栏里一块黑黑的肥沃的耕地正舒舒服服、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枣红色的马儿和花白的奶牛悠闲的散步寻食,空气中飘忽着一种让人满足的田园气息。

汽车驶过的草地形成了无数条深深浅浅暖灰色的软带,像一个无声的导游带领我们直奔喀纳斯。

汽车慢慢地爬上一个陡坡,忽地一个急转弯、又一个陡坡直下;惊心胆颤之际,汽车加足马力上了一道坡猛地停住,眼前豁然开朗:我看到一个巨大的深谷,从上到下弥漫着透蓝透蓝的青烟,转眼之间,青烟变成玫瑰灰色。正午的太阳刺眼,我看见层层叠叠的、各种各样的、造型奇特的树在沟底构成一个深不见底的盆;刹那间有深蓝色、玫瑰色、橘黄色的氤氲升起,好像五彩的烟花在奔放。不,好像千万双欢呼的巨人的张开手臂在欢迎你,你甚至能听到风声中那些耀眼的色彩在歌唱。仔细看山谷的周围,几座大山呈现戈壁的地质地貌,只有几株数都数的清的乱草;天上没有云朵,极其单调的背景把山谷陪衬的象一个野性而惊艳的公主,让我不敢惊呼,不敢赞叹、连眼睛都不敢多眨几下。

我们从没见过那么蓝紫的青烟,眨一眨眼变得透蓝透蓝,再眨一眨眼变得青紫青紫,瞬息万变、不可捉摸。我们仿佛看到另外一种海市蜃楼,瞬间就会灰飞烟灭。

就那么一分多钟的奇幻景象,不但把我们,就是我们的两个年轻的司机,都是满脸的惊讶:“跑了十年的哈纳斯,不下三十多次,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的惊艳。”是的,那个司机用的是惊艳。

说到我们的司机,他是一个长得很骨感、很有雕塑感的小伙子,二十五岁的他话不多,一身的静态,却是个真正的传奇人物:他是纯种的汉族,会非常流利地讲七种语言:维语、蒙古语、哈萨克语、俄罗斯语、维族语、哈斯捷克斯坦语和汉语。我们包了六天的车,等回到阿勒泰的路上,他和我对话可以说很多的四川方言,(因为我和老公在车上都用的是乐山话,和司机交流的时候才说普通话。)还有点乐山口音。就在这个时候,我才真正知道他的语言天赋有多高。他十四岁初中没毕业,就开始闯江湖,由于会讲很多语言,长的又像少数民族,二十岁以后主要的是做边贸,生意好的不得了。

他用挣的钱买了两台越野吉普。因为喜欢哈纳斯、喜欢飙车,每年总有两个月和他的铁哥们带游客上哈纳斯游玩;跑的次数太多,在边境的官兵都认识他们两个,他们到俄罗斯都不需要办边境证。

最艰难的路出现了。

只有十八公里,司机却说要开三个多小时。那松散发粘的土由于下雨下雪形成无数一尺多深的沟壑,车轮溅出的飞泥又形成了很多一米多高的硬硬的泥埂,车子倾斜的好像认得心都要抛出窗外,不到几分钟,吉普的前后减震器都断了,那个震和颠的份量可想而知。

汽车很快上到一个非常平缓的地方,只有很稀少的几棵小树,司机让我们下车往前走。虽然不可思议,我们还是前行了三百多米等他。只听后面的汽车发动机声,就是看不到车过来,远远地我看到车不是走直线,而是曲曲弯弯甚至在打圆圈……半小时以后车才到了我们跟前。

上车以后,司机还在喘气:“那块地方看着和其他的地方是一样的,其实地下有强大的磁场,每次过这里的车都会陷入一种莫名的无助状态中。方向盘会暂时失灵、发动机的动力也会大减;总之车周围就像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或者有一双无形的巨大的手推着你往不知道的方向前进。今天运气好,半小时就过来了。上次有个口里来的车,四小时还没转出来,还是我们帮他开过去的。”

司机告诉我们:“喀纳斯海拔不高,但是地势险要。处在中俄边境线上。修建公路,相当困难。如果只为开发喀纳斯,当地政府还没有经济实力。现在上山的这条路,都是靠我们这样的飙车一族硬闯出来的。上山要好一些,下山就相当困难和危险。尤其是九月底到十月初,大雪和冰凌下会隐藏着很多危险。”

“我们现在走的是车轮辗压的山路,地基不稳,稍有偏差汽车就会陷落在冰洞窟窿里和岩缝之中,运气不好的车子会跟着滾落的山石掉进万丈深渊。这里没有拖车,你只有等待来年春暖花开时,才能将车拖出来。”

“去年9月,我带解放军画报社的摄影记者嗯上山拍照,我的车在前面开路。他们的两部军用吉普。只有两驱的功率,前轮没有动力,上山靠后轮驱动还好。下山时,前轮止不住的往下滑动,司机就是踩死了刹车,在坡陡泥滑的半山上,根本停不下来。”

“我当时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辆车掉下悬崖,消失在群山峻岭之中。三个解放军记者和司机永远埋藏在喀纳斯原野。”

“还是去年8月,盛夏时期。有一个香港摄影记者,搭我的车去喀纳斯拍照,上山的时候,他高兴的手舞足蹈。一路上,话就没有停过:‘喀纳斯,太美啦,我这辈子满世界跑,最后还是觉得大陆的山水世界第一。’他沿途都要求我随时停车,他要随时拍照。哪怕经过磁场区,车子就在原地不停打转,他被撞的东倒西歪的,港仔还是不失时机按下快门。”

“哎,我都不知道他浪费了多少彩色胶卷。那些照片拍出来肯定都是晕乎乎的。就这样,他还大惊小怪的直呼:‘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样的汽车,连司机都驾驭不了的汽车。’慢慢的爬高,从山下到山顶全是杂木林和山间溪流,处处都美不胜收。收获颇丰的港仔,对于处惊不变技术娴熟的司机尤为赞叹。爽快的拿出100元的小费。”

“我们下山时开出营地就是45度的陡峭山坡。一边是喀纳斯湖蜿蜒的湖面,一边是乱石穿空的悬崖峭壁。哈哈,我旁边的港仔吓的闭紧了双眼,面无血色嘴里还念念有词,随着车身的下滑和抖动,港仔双手死死抓住座椅两侧,两腿夹的很紧,还不住地打抖。他也顾不得吊在胸前的蔡司相机前后左右使劲摇摆撞击:‘只求菩萨保佑他安全下山。’”

“我全神贯注抓紧方向盘侧眼一扫,港仔裤裆已经湿了一大片。呵呵,吓得尿了裤子。下山以后,港仔还是心有余悸,又拿了100块,感谢我救命之恩:‘大陆司机,技术真的了得。’”

经过那块神奇的地方后,我带的傻瓜相机真的成了低能儿,片子卷不动,还发出很古怪的叫声;听说上山的人十有八九都遇到这种怪事,相机只有等到下山才能让它苏醒。

就这样又是上坡又是下坡,我们来到一片开阔的原野——远处是高高的、金灿灿的白桦林,后面是深深的接近墨绿色的松树林,在蓝天白云下,白色的树干和黄色和树叶显得的五彩缤纷;汽车在这里都是自由散漫行驶,形成了十多米宽的平整的道路;曾经长满了绿草的道路再也不是一块单纯的褐色:由各种颜色的草坪构成,加上很多不知名的细小的野花,又有无数条被车压得深浅不一、宽宽窄窄的痕迹,象一块非常华丽的厚实的纯羊毛地毯;路的尽头伸向山界,眼前是很浓郁的俄罗斯风情的原野:我好像可以看到《静静的顿河》里的格里高利,正要和他的情人从远处骑马过来。

我们越过长长的木栅栏,钻进茂密的桦树林,仰望天空,碧蓝的如一块巨大的丝巾缀着金色的叶饰;低头四望,在这只见树干不见树叶的树荫里,我发现那斑驳的、长着很多大小不一的黑眼睛的树干上,写满了岁月的忧伤……

远远的一队骆驼向我们缓缓行来,有几匹黑色肥壮的马,马上骑着哈沙克和蒙古族的牧民;尽管身着汉装也难掩他们民族的热情和豪放;黑红的脸膛满是笑意,几句简单的汉语反而使我们亲近很多;看我们在拍照,那几个小伙子一会骑马急驶、一会儿又猛地停下来一个很自豪的亮相;那些骆驼上重负累累,是从山上冬迁下来的的;驼队后面,一群群雪白的绵羊,如天上的云朵向我们飘来,在山坡上,羊儿悠悠行走,构成既优雅又有韵律的线条;偶尔几只调皮的小羊窜上蹿下,就好像流动的五线谱上几个飞动的音符,乐音天然而成。

原野大道的两边坡下是长长的密密的蓬蓬松松的草,有一尺多深,柔和的黄灰色,草尖如丝一样发亮,风一吹过就像麦浪一样;我由衷地赞叹这种没有一点荒凉感觉的秋色原野,恰如风韵犹存的素装妇人,虽然青春不再,一种生命的美丽更加让人赞叹;曾经在苏联电影和小说中看的太多场景,如今真的让我眼睛抚摸,心中一阵阵颤抖。

“你觉得这草很美是吗,肯定很美。这是它们生命中最后一支圆舞曲。”“最后一只圆舞曲,怎么可能,他们的生命这么盎然、色彩这么华美。”“这里明天就会被一场大雪覆盖,你所看到的一切美景都要等到来年。”

就在我们对话的时候,我看到很大的雪花,我生平第一次看的清清楚楚的六角形花瓣的、美丽的雪花飘了下来,从若有若无到一线线、一片片,雪花飘在我红色的外套上分外醒目,我甚至看的见雪花上的不同的纹理。

那些雪花飘在我的手心里久久不化。

喀纳斯原野,就是在梦里,我也不知道去过多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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