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飞色武（韩梅戴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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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海螺沟冰川——韩梅
海螺沟位于四川省甘孜州东南部，贡嘎雪山东坡，以低海拔现代冰川著称，是贡嘎山东坡众多冰川中最长的一条，从6750米的最高点一直延伸到2850米处，长约十五公里。
1992年大年初一刚过，我们五个人相约到海螺沟。到了摩西镇，上山没有交通车，好不容易找到一辆敞篷的农用车，费尽口舌，才搭车到了三号营地。
那时的海螺沟条件简单，过年期间只有一个值班的工作人员和厨师，看到我们带上山的卤猪蹄和蔬菜乐欢了，晚上和我们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听说我们要去看大冰瀑布，让我们找一个冰山导游。
冰山导游是一个精瘦的小个子男人，黢黑的、直直的很硬的眉发和胡须，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整个头颅像一颗没有去掉外壳的带尖刺的板栗。他是海螺沟土生土长的人，能在冰川雪岭悬崖峭壁上金鸡独立，他是能够在冰川遗迹上跳探戈的舞者，还是健步如飞的青羊猎人。
一句话，他是冰川导游的第一人选。从三号营地到大冰瀑布近千米的透明冰层表面，蜿蜒曲折，陡峭起伏的冰层，像一张巨大的网布满了整个沟底。那里有空洞，那里是断壁和暗藏的冰裂缝，青羊猎人了如指掌。
白茫茫的、晶莹剔透空寂无声的冰川上暗藏杀机。
青羊猎人浑身散发出诱人的气息，在零下五度的三号营地，他常年只穿红色运动衫裤，一早一晚最多加穿一件棉线背心，再套上一条草绿色的军裤。他的解放牌胶鞋底上绑着冰爪，从不戴手套，腰间裹着牛皮编成的长腰带，腰带斜插着匕首和钢钩，壮实的胸大肌上，挎着一圈救生绳。乱蓬蓬的长头发，用一条朱红色宽布带从额头向脑后打结，好一个角斗士的打扮。他这身独特的行头，赢得无数中外登山者和众多游客的青睐。
他是一个真正的山里人，健康的体魄加上很有古风的长相让我由衷的赞美。他一见我们三个女的就皱起眉头，看到我穿的特别厚实他直接就冲着我说：“你行吗？这里的氧气只有你们那里的一半，去看大冰瀑布，我们称作是勇敢者的游戏。昨天上来三个小伙子，西装革履的，我带着他们还没有走到三分之一，脸青面黑就打道回府了。”
“那就走着再说。”当时我特别淡定，就回了一句话。
其实没有人比我更知道登山的艰难：先天性心肌缺血、心悸，去年发病住了一个月的医院，主治医生呢是我的表妹，直接就给我说：“以后别外出写生了，尤其是到高原，缺氧加上心肌缺血，一晕到可能就不容易醒过来。”“可是我下月就要到新疆写生，怎么办？”“一定要去？”“当然！”她无奈的看着我老公：“你去给她买一个跑步机，每天跑两小时，跑一个月下来，如果没有再晕倒过就可以到新疆去。”一个月以后，我如愿到了新疆。
青羊猎人看我比较镇定，出去用刀砍了几根很结实的树枝，说明天出发。
第二天早上五点我们就起床，为的是看海螺沟的第一景观，日照金山。听工作人员说，由于天气的原因，能见度太差，贡嘎雪山已经好久不露真面目。
我们真的有好运和缘分，那天的贡嘎雪山的确不同凡响：雪气、雾气、云海不仅没有遮住雪山，使其更显神秘和美丽。透过树梢看到的雪山像图片一样不真实，看着看着，仿佛觉得雪山在向我们移动，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近。
由于全球暖冬，冰川下沉，形成很长的冰川峡谷。据说请了前苏联的专家，用最先进的仪器都没探测到冰川有多厚。
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我走平路的时候还好，一爬坡上坎心脏马上就有反应：心慌、心跳加速，越跳越快，每分钟心跳可以达到120次以上。那种感觉，心脏像要跳出喉咙一样，心跳起来“咚咚咚”的声音、速度、力度和节拍让我感觉特别象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命运》，对，就像是命运在敲门。我掏出一块浓缩巧克力含在嘴里，停下脚步深呼吸几下，特别有奇效。
同行的有个广州来的姑娘叫小黄，比我小几岁，一路上是又笑又跳又唱，和我的一声不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青羊猎人再次皱起眉头。
小黄像一个十足的北方大姑娘，一米六几的身高，膀大腰圆、丰臀肥乳。满月的大脸上长着很多青春豆，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和一张性感的红嘴巴。她开口便笑，热情似火，是一个讨人喜欢的，说着港式普通话的大姑娘。
小黄从小就生活在广州，没有见识过冰雪，更不知道四川冬天有多么的阴冷和潮湿。到到摩西的第一天，她就把在成都买齐的冬装从头到脚穿齐了，整天还是搓手顿脚。
三号营地观景台，是用几块巨大的岩石垒叠在半山上的平台，用几根粗大的冷杉横着竖着搭成的栏杆。向下望着下面的冰川沟，一百米以外，白茫茫一片。雪雾云饶，遮盖着周围的冰川和雪山。
青羊猎人告诉我们：“必须紧跟着他在前方踩出来的脚印前进，不能移动半分。冰脊梁上只有窄窄的、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两边都是透明的冰裂缝。人要是滑下去，就是深不可测的暗沟，沟底乱石穿空、暗河激流。掉下去就是下地狱。毫无生还的可能，只有青羊和崖羊，凭借着快速的奔跑和跳跃，能躲过暗藏的杀身之祸。还有就是高高盘旋在蓝天白云下悬崖峭壁之间的山鹰。”
“上午十点半，雾散开即可上山。下午四点钟之前，必须下山回营地。错过时机，就会迷失在冰川上。七点钟以后。急速下降的气温能到零下30多度。人再冰川上，要不被冻成冰棍，要不就是被大风吹下山谷，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听着青羊猎人的行前训诫，我们都倒吸一口凉气：看来，这勇敢者的游戏，还不是谁想玩就能玩得成的。玩命的游戏，是要拿生命来做赌注的。
青羊猎人看着我们惊愕的表情，拍了拍青旅社导游小沈的肩膀：“不怕，有我在前方带路。你们就不会有危险。你们放大胆子，只要跟紧我的脚步，保证你们安全回来。”
下到冰川谷底，青羊猎人叫我们必须跟上他的脚步，两旁的山坡滑下很多巨石和沙土，我们根本就看不到前行的路，冰面上有细细的沙石非常滑，真的是崎岖坎坷。
幸好我和老公有预见，我们穿的是西藏部队发的大头毛皮鞋，虽然有点重，但是特别暖和、防滑、走着稳当。
走到一个地方，导游停了下来说道：“这个鲤鱼脊冰坡很险，别看它只有几米长，上面很窄、很滑，下面是冰河而且是暗河，你们一个一个走过来，小心一点，看着我怎样走，不要看下面。”小黄跟着他先过去，走了一半，突然停下。我看见她闭上眼睛，有点摇摇晃晃，似乎腿有点抽筋，根本就不敢动。青羊猎人比我们都急，走上坡伸出拐杖，让小黄抓紧了把她慢慢带了过去。轮到我了，我是不紧不慢、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了过去，而且笑颜如花。
前行不远，看见一座高高的峭壁，象花岗岩的红灰色的斑斑驳驳的底色，上面有巨长的、飞动着的白色的线条：象怀素的狂草、象闪电、象精灵。我们几个站在下面，犹如几颗沙石。我看见峭壁上有闪动的灰色，青羊猎人说那是岩羊。
我看那些峭壁几乎是八十度的坡度，那些岩羊一如平地在上面飞奔。我正在惊叹那些小精灵，青羊猎人说他也能攀到那么高，也能在那上面飞奔。
青羊猎人在前面默默行走，一遇到有危险的地方就停下来嘴里不停的说：“注意，看到这个冰裂缝没有，绕开点。”
观景台下，没有路可走，全是鸡蛋大小的花岗岩碎石。我们穿的军用毛皮鞋，踏上去以后，碎石一个劲地往下滚落。那真是一步三尺，想停都停不下来。好在有靑羊猎人在前面稳如泰山般的挡在坡上，我们鱼贯而下，手拉着手、肩靠着肩、站稳了，再往前滑行第二步。经过十几次的滑行，才下山下的冰川边缘。天寒地冻的上午，我们的脸上的汗水在不停的流淌。
“踩着我的脚印跟紧了。”青羊猎人回身递给紧跟在他身后的小黄一截拴在他腰间的牛皮绳子，说了一句：“你们把绳子抓紧在手上，打个活结，注意不要拴的太死，一定要给手腕留下自由活动的空间。”
我们四个人，一人一根用结实的木棍做手杖，小沈走在最后面，我们开始了海螺沟冰川的一字形蜿蜒登山。
浓雾稀薄了，变成一团一团、一丝一丝的飘带，就在我们的头上、在我们的腰间和脚下游荡。我们紧盯着脚下冰脊，一个脚印和着一个脚印，慢慢挪动。耳边除了有探路棍敲打冰川的脆响，就是我们自己沉重的呼吸和快速心跳的声音。
二十分钟停留一次休息和坐下喘气，摘掉墨镜以后，我们才能静静欣赏海螺沟冰川的雄姿和美景。
俯视已经征服了的冰脊梁，一道道像刀似的鱼脊背，向山下滑流；在那些几十条一模一样的鱼脊背上，你根本没有办法辨别哪一条是安全的通道。
看来，那上千元的冰川导游费，真的不是谁都能挣得到的。
远眺冰川沟底，是数不清的冰雕奇观：形态各异、晶莹剔透，洁白无瑕的断桥城堡栈道和飞瀑，美不胜收。
我们从下往上看海螺沟冰川，两边都是刺破青天的崇山峻岭，锯齿狼牙般连绵起伏。黑魆魆的原始森林，黑云压顶般悬在我们的头顶上。天尽头的雪雾像玉带一样，在烟青色的群山中摇弋飘渺。仰望兀立苍穹中的金鸡山雪峰，我必须紧紧捂着头上的大棉帽。不然，被大风吹掉的帽子会像圆球一样的沿着冰道一直滚到无影无踪。
这个时候，更高、更不可攀的贡嘎圣山，藏在一片茫茫天际的天堂上，不露一点真容。
休息的时候青羊猎人讲了一个故事：他曾经带了一个香港旅行团，八个人，五男三女。也是在这个位置，走着走着突然听到一声惊叫，有个女的突然不见了，她掉下冰裂缝了。（那冰裂缝表面结冰，有雪和沙石覆盖不容易看到或者说根本就看不到）。他当时就一惊，跑过去看到冰裂缝（是V形的）有一尺宽，上宽下窄，女的掉下两米多后就卡住了。但是这样很危险，因为人有温度又有重力和弹性，会不断地下滑。幸好所有的队员都戴了厚厚的长围巾，他很快把围巾结成长绳，一个人两脚站再冰裂缝上，扔下绳子让那女的抓紧了，一使劲几下就把人拉了上来。虽然就是十分钟的时间，那女的一上来就晕过去了。他背上人就往回走，不知是冰缝里的瘴气还是其他原因，到了营地那女的头大如斗、呼吸极其困难。后来听说到了成都后直接回到香港才保住了一条命。
故事听着就有点让人全身发凉，但是我已经已经走了五分之四的路，怎么可能后退呢。
海螺沟的第二景观：一个很大很纯净很漂亮的冰河和巨大的冰洞，我看见上面诡异的深蓝灰色的雪山，黑魆魆的高低不一的、直端端刺向天空的冷杉；那冰水从造型特别奇异的冰洞里流出来，看着那象玉一样的冰水，似乎眼睛也变得冷冰冰的。
老公要拍照片，说那么巨大的、沉重的冷灰色太神秘了，要有点亮色绝对是点睛之笔。为了他的唯美，我穿着鲜艳的大红色衣服，潇洒的飘了上去。
我们爬高100米，休息一次，连续八次，海螺沟的第三景观大冰瀑布终于呈现眼前：那种喜悦让我真的难于言表，我和同伴在一块巨石上尽情挥舞。
不能再往前了，雪崩形成的巨大的雪浪，如几十层楼高的冰雕，劈头盖脸般挡在前方。
坐在一块石头上，吃着香甜的水果，全身放松后立即觉得汗湿背心，身上冷浸浸的，脱下的毛衣和棉衣立马加上温暖幸福、笑逐颜开。
说笑之间，青羊猎人又开始讲故事：还是他带队，几个登山探险队员一直走到大冰瀑布前，往上攀登了不久，突然雪崩，所有人都往下撤，到了安全地方一点人发现少了一个小伙子，那是一个大学生，是省里一个领导的未来女婿；他的体力和登山的技能最好，登山的时候跑在最前面，和其他人拉下很长的距离。找了很久、等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看不到人，天都黑了，只有放弃救人。第二天来了很多搜救人员，还是没找着。
小伙子的母亲站在大冰瀑布前面，泪流满面，只能祈求贡嘎山神收留他儿子在他的领地当中：既然征服不了，就认命归顺吧。
来年春暖花开的季节，青羊猎人再次带队上大冰瀑布，也是缘分：居然在透明的薄冰下看到一只光脚，这才找到那个小伙子的遗体。后来，那小伙子的父亲说既然他喜欢冰川就让他永远长眠在那里。
下山的路显然比上山要艰难得多，冰脊梁上很滑，下山时我们的重心都是前倾的，探路棍也抵挡不住惯性的冲击，人会止不住的向下滑行，让人胆战心惊。踩着上山的脚印挪动，但是不可能每一步都能合着前面的脚印。
青羊猎人告诫我们行进中的身体只能前倾后仰，绝不可以向左右移动：因为四十五度的斜冰坡面，你根本踩不稳。
从大冰瀑布下滑的两百多米，全是青羊猎人先滑下去。站稳了再让我们依此滑到他身边。
我们滑过最陡的冰脊梁后，路面宽阔了许多，但是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还有五百多米才能到达观景台坡下。
“抓紧啦，我们必须在四点钟以前到达观景台，才能安全返回营地。”青羊猎人加快了步子，我们也紧跟慢跑，加快了下山的速度
小黄紧跟在青羊猎人后面。上山以后，她已经熟悉了这个山民的气息，她身上的法国香水，都不能全部遮住精壮男人长期跑冰川的野味，渐渐的，她跟不上快步行走的猎人了。
她双腿开始打颤，冷汗沿着背心往下不停的淌。她紧盯着脚下，又怕渐行渐远的猎人消失了。心慌意乱时，右脚踩偏到冰脊的斜面上，只听“哎呀”一声，她右边身子随着右脚往下倒去。
疾行中的青羊猎人听到后面传来的声响，突然转身，只见小黄已经掉进冰裂缝里，看到她宽大的盆骨卡在裂缝上的狭窄的凸起石头上，青羊猎人猛然大吼一声：“不要动，千万不要动。”他迅速快跑几步，一个猛扑滑倒冰裂缝边，双手紧紧抓住小黄软绵绵的左手，马上就止住了小黄的身体继续下滑。他腾出左手，快速从肩上抓起救生绳，从小黄右手腋下穿过胸部，卡住小黄右手胳膊，再拉回右手腋下，打成死结后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绕了两圈，马上昂起脖子，抬起胸膛，使劲往上挺住。这个十几秒钟完成的救命动作，他不知练习过多少回才能快如闪电、有条不紊，快速托起比他重几十斤的遇险之人。
“你们快来啊，快帮忙，小黄掉进冰裂缝了。”前面传来轻青羊猎人猎人声嘶力竭的大喊。小沈推开我们，快步向前猛跑。他气喘吁吁站立在猎人身后，双手使命抓住紧绷的救生绳。青羊猎人跪起身子，左手抓住小黄冻僵的右手，慢慢站起来，侧过头来对小沈喊着：“一二三、拉。”
只见两个大男人一起发力，才将软绵绵的胖姑娘拖出冰裂缝。一瞬间，他们三个一齐倒在冰脊的岩石边上。
等我们赶到时，看到小黄瘫软地斜躺在地上，青羊猎人半跪着扶着她的上半身，小沈正忙着将刮掉一半的毛皮鞋给小黄重新穿上。
好险啊，短短的十分钟，已经让青羊猎人满脸赤红。乱砰砰的长头发热气腾腾，散发出一股一股的烫鸡毛的野骚味。
小黄惊魂未定，她慢慢站起来身子还在不停摇摆。青羊猎人一把搂住姑娘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你们先走，我扶着他赶上来。只有半小时了，大雾就要封山了，赶紧啦。”
小黄挣扎着想自己走，无奈惊吓过度力不从心，只能依靠着青羊猎人的肩膀慢慢移动。青羊猎人觉得等不及了，只能又搂又抱又拖又拽着小黄，快速碎步前进。
只差几分钟，我们一行终于有惊无险的回到观景台上。
青羊猎人说真的值得庆幸：小黄摔倒的地方还在平坦的、三十公分宽路面上，如果再远一点，就是冰脊的斜坡，坡很陡，她就会很快的溜冰一样往下滑行，根本止不住。最后掉进深不可测的大冰裂缝里，瞬间就会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冰河之中，后果不堪设想。
危险已过，小黄依然愿意半依半靠在青羊猎人怀中向营地前进。
海螺沟的第四景观是原始森林：树抱石、石抱树是一大奇观；巨石上厚厚的、红红的、橘黄色的毛茸茸的青苔让天空中的蓝灰色的云彩变得非常透明。空气的温润和纯净让肢体的疲劳一扫而光。
我没有在大冰瀑布前画画的遗憾，在这如诗如画的风景中得到最大的满足。
穿越海螺沟冰川让我永远难忘，一想起来，我感到特别的骄傲。
仰望神秘奇幻的贡嘎雪山，觉得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挑战，最大的最难的挑战就是挑战自我！
感恩自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