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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瑞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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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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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情未了

清明刚过,天气渐暖。这天,楼下的公园里传来了孩子们的嘻闹声。五岁的孙子憋不住了,“爷爷,别看书了,奶奶在做被子,你陪我去公园玩一会儿吧,天天不出门,快把我闷成烤红薯了”,听着孩子这不太恰当的比喻,我笑了,“走吧,戴上口罩捎上水,推上小车,下楼吧”。

    电梯下到八楼,一位六十多岁的男子推着一个轮椅上来了,轮椅上坐着一位八十多岁的大娘,我对孙子说:“曈曈,快往里挪一下小车,给老奶奶腾地方”,“老奶奶好”,接着孙子又象发现新大陆似的嚷了起来“爷爷,老奶奶没戴口罩,老奶奶,你怎么不戴口罩呀,害人害己呀!电视上说的”。男子的脸上露出了尴尬、歉意表情,我说:“老兄,童言无忌,您别往心里去,等下了楼,我帮你看着老人,你上楼拿口罩”,男子只说了一句:“老慢支,戴上喘不上气来,南墙根晒晒换换空气就行啦”。景县话里,带点山东味,我觉得是又遇上一位老乡。男子推着老人到了一个向阳的地方,让老人晒着太阳。孙子和其他小朋友在四面有围栏的小足球场里玩耍,我和男子说起话来。“老兄,你这么大岁数还有个老娘,真好,家有一老是一宝呀”。男子愣了一下,终于开口了:“老弟,听你说话象德州人,老乡吧?告诉你吧,这不是俺娘,是俺妗子。老弟,这个岁数难呀,地不能不种,孩子不能不看,妗子也不能不管呀”。听了他的话,我不禁一愣,农村很早就流传一句俗话:糊涂姥姥瞎帐姨,明白的是他大妗子,也就是说当舅妈的跟外甥没血缘关系,不会疼外甥的。再贤惠的舅母,小时候的牵手之情罢了,哪来这么大的情缘?我开始对这位老兄有了好感。我们相互做了个简介,这位大哥姓李,山东德州人。紧接着,李大哥讲起了往事。“六十多年前,俺才三岁,母亲得了大病,没钱治,爹跑到泰山求神仙帮忙,回家后烧了一夜的香,磕了半夜的头,也没把俺娘救活”,李大哥抹了一下眼泪,给舅母喂了水,接着说起来。“送走了娘,俺爷儿俩相依为命。白天,爹领着俺去队里干活,老队长看俺可怜,就让爹白天去牲口棚帮饲养员干点零活,这样,俺就不用风吹日晒的了。晚上,俺哭着喊娘,爹就哭着哄俺,每天早晨起来,枕头都是湿的”,李大哥的泪水象断线的珍珠,我的心情沉重起来。“一天早晨,妗子来了,给俺拿来两双小鞋一件衣服和一罐八宝粉,从那时起,妗子成了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鞋子破了,妗子给做新的,衣服脏了,妗子抽时间来帮着洗,对劲蒸个馒头烙个饼的,都不会忘了我们爷俩。咱农村的孩子受了气,总是娘护着孩子,当爹的是不能轻易出头的,可俺受了小伙伴的气,总是说,你们等着,俺妗子来了再找你们算账,每次说完,泪水不知不觉的就流了出来”。李大哥又给舅妈喂了几口水果,搽搽眼泪接着往下叙述。“记得一个风雨夜,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外面雨停了,屋里还在下,漏的没好地方,爹抱着俺在段截门口站了一夜。总算盼到了天亮,还没等开门,舅舅、妗子就到了。舅舅抱着一大块塑料布,妗子从墙角扳过了梯子,这时,父亲因为夜里受了风寒,咳得喘不上气来,妗子说,姐夫就不要上房了,万一病倒了孩子咋办,俺上吧。舅舅往房上扔些旧砖,妗子在上面接,一块块压在塑料布上,屋里一会儿就不漏了。妗子下房时,屋檐下的一根烂椽子断了,妗子一头栽了下来,幸亏房下有个草垛,现在想起来俺还冒虚汗”。李大哥用手帮舅母理了理额头的一绺白发,然后接着说。“没了亲娘,少不了住舅舅家,姥爷姥姥早不在了。妗子就生了表妹一个,落下月子病,没有再生,拿表妹也当掌上明珠呀!可俺一住下,事事都高看俺一步。有好吃的,总是分给俺的多,给妹妹的少,舅舅和妗子,一点都舍不得吃,妹妹有时哭,妗子说,哥哥人大,胃口也大,你人小胃口也小,吃多了会把肚子撑坏的。”听到这里,我对眼前这位已经痴呆的老人产生了由衷的敬意!李大哥又回忆了一件终生难忘的事。“一九六三年,咱们北方多地闹水灾,庄稼都泡了汤。家里揭不开锅了。老弟,不怕你笑话,俺家的房里连个老鼠都没有,老鼠也嫌俺家穷呀。俺爷俩瘦的皮包着骨头。舅舅妗子又来了,妗子用袄襟兜了几个高粱面的窝头,那次,俺真的把窝头吃出了猪肝的味道,颜色一样,味道也一样。这次,舅舅妗子是来跟爹商量事的。妗子说,冬天眼看到了,没吃没穿的,怎么熬过去这个冷死人的冬天。众人帮一家就好办了。姐夫,咱山东有句江湖话说的好,坐食三餐不如走空一棍,要饭去吧,为了孩子,别死要面子了。先到天津孩子的两个姨那里试试。母亲没了,再去母亲的妹妹家张嘴,父亲觉得拉不下脸来。第二天,妗子领着俺登上了去天津的火车。”李大哥从兜里掏出了手绢,两眼湿润了。“在天津住了四五天,妗子包下了洗衣、做饭、倒马桶的家务活,虽然很累,但天天满脸笑容。两个姨住在一个胡同,偏对门。娘家嫂子来了,两个姨还算热情,毕竟是回娘家上坟燎草的时候投奔的人呀,可我那满脸麻子的二姨夫就不听这一套了,天天冲我们翻着白眼,有时还摔东西,我见了就发抖。有一天,我和表弟争一个木马,我把表弟从木马上推了下来,表弟哭了。二姨夫冲着妗子嚷了起来:你们农村的孩子是金子做的,我们的孩子就是烂泥做的吗?为啥你一下也舍不得打?这时,俺真的怕了,怕的是妗子为俺受委屈,我心里想,妗子,你就打我一顿吧,给姨夫出出气,要不你是搪不过去的!妗子也生气了,一边举起手来一边嘟囔:一个孩子玩的东西,三寸高,真摔疼了吗?看到我干棒一样的身子,又嘟囔说:可怜我这没娘的孩子呀!说着说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一头扎在妗子的怀里失声痛哭。晚上,妗子把两个姨叫到一块,这次说起话来底气很足:明天俺们就走了,俺来的目的想必你们能看得出,俺是想捎点东西走。大姐死的早,他们爷儿俩吃不上、穿不上,做为娘家人,俺尽力了,可这年头光靠一家也办不了事。本来这次该你哥来,队里正忙着种点晚麦子,俺就来了。论血亲呢,还是你们跟孩子近,你们能不能给他爷儿俩捎点吃的穿的,也算帮他们一把,孩子都七岁了,会记住的。第二天,二姨拿出了十来斤棒子面,小姨拿来了十来斤高粱面,两家大人孩子穿过的棉衣包了一大包袱,我们要去上火车站了。二姨、小姨和二位姨夫往外送,一脸麻子的二姨夫操着一口天津话小声嘟囔:没有金刚钻干啥揽这么大的瓷器活!妗子装作听不见,忽然喊住我说:孩子,站下!没娘了,见了亲姨就是娘,咱这一走不知啥时再来,给你姨夫和亲娘姨们磕个头!我回过头来,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两个姨赶忙扶起了俺,争着抱俺,哇哇大哭起来!满脸麻子的姨夫竟然推上了三轮,把我们送到了车站。上了火车,妗子说,孩子,你二姨夫人不错,就是火爆脾气,那天的事别怪人家,要多记人家的好处。”我不禁陪着李大哥流下了感动的泪水。能不感动吗?一个女人,为了一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寄人篱下,饱受冷眼,仰人鼻息,随人欢笑,这是多么的善良,这是什么样的胸怀!难怪李大哥从此把舅妈当成了亲娘!李大哥搽搽眼泪,越来越激动了。“就这样,舅舅、妗子三天两头往俺家跑,照顾俺爷俩的吃、穿,直到俺二十五岁,妗子托人把她娘家邻居的孩子说给了俺,过礼的时候,还是妗子掏的钱。俺成了家,妗子才松了一口气。表妹嫁到了济南,舅舅去世后,妗子就随表妹去了济南,俺难过了好几天。平时哪有时间去,我开始象孩子一样盼过年,好去表妹那里住上一宿,陪陪妗子。都说好人有好报,可是,去年表妹突然得了个急病再没醒过来。送走妹妹,俺想,这回义务来到了。一来呢,妹妹没了,让人家当女婿的侍候也不是个事儿,妗子也不会踏实,万一妹夫再找个晚老伴,把妗子撂那里俺也不放心;二来呢,妗子的两个外孙都读大学,看死去的表妹也不能拖累人家。俺就说服了表妹夫,把妗子接俺家来了。养老送终吧,妗子管俺二十多年,老病缠身的,俺还能管她多少年?俺去年添了一个孙子,就让老伴在家盯着那二十亩地,种的红薯,跟正亮干粉厂定了收购合同,机器插秧,机器收,雨季雇人除除草,也累不着,俺就在这里一边侍候妗子,一边照顾孙子,累是累了点,也挺喜欢的,儿子儿媳也很孝顺,经常给我妗子买吃的穿的。这不,天一暖和妗子就闹着出来透透气,俺一个电话,对过小区的亲家母就带着孙子来替替俺,俺就推着妗子出来放放风,你放心,她在家憋了多半年才出门,不会传啥病的”。在我心里,这位大哥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一位看孙子的奶奶也感动了:“你这样的好人少呀!现在有的人,连亲爹也不管!俺老家就有这么一个事,弟兄两个轮流管他爹,经常为大小月份吵架,今年三月一号,兄弟两人又把老人当皮球踢,老头提着个尿罐子,走了这家走那家,哪家都不收,老头气的把尿罐子往地上一摔,坐在地上大哭一场,第二天就病了。别说,还是老伴疼人,看他可怜,没几天就把他接到天堂去了。可把村里乡亲气坏了。出殡这天往外行棺,各家插门不出来,都说,让他兄弟两个自己扛出去!结果弟兄两个挨门磕头才抬出去,丢人呀!”李大哥听了绷起了脸:“这样的畜牲,老天是不会放过的!老弟,我妗子该上厕所了,亲家母也该回家做饭了,咱有空再白话吧”。

    梨花小径上,一位面身材单薄的山东汉子,腿如灌铅,身似摇船,吃力地推着轮椅,上面坐着一位风烛残年的老夫人。满树垂雪朝人笑,象是为这对贤“母”孝“子”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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