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真有年味儿。一过腊月二十,各家忙着挨个推碾子,轧稷子面,推麦子面,没几天,黄灿灿的丝糕、雪白的馒头相继出笼了。大街上弥漫着煮肉的香味儿。一阵阵的鞭炮声中,母亲们忙着给孩子赶做新衣裳,父亲们把刚从集上买来的布花交给女孩儿,把一颗颗鲜红的小蜡烛交给男孩儿。富裕一点的人家放起了烟花,随着一声声巨响,烟花开始喷红吐绿,不同颜色的圆圈儿相继在空中绽放,为乡邻们一年的辛劳画上了圆满的句号,象是告诉人们:一年到头了,该歇歇啦,该乐乐啦。然而,这一年的春节,我家却遇上一件不尽人意的事,让这熬过三百六十天才飘过来的年味儿大打折扣。
我家的近邻中,有一位老爷爷,有人叫他大爷爷,还有人叫他朋爷爷,我们几个一块玩耍的孩子,调皮地喊他“大朋爷爷”,时间长了,他也就认可了。大鹏爷爷忠厚老实,他孤身一人,日子过得十分拮据。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经常接济他。每逢改善伙食,他是我们饭桌上的一员。有一年,他得了一场病,后来就疯疯癫癫的,时而也有明白的时候,现在想来,应该是老年痴呆吧。这天,我家的大猪在圈里正拱着猪槽要食吃,他端了一盆煮过干菜的滚烫的水,冲着猪槽倒了下去,猪惨叫着跑了,他却乐呵呵的,嘴里还嘟囔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一类的话。猪的嘴烫得都烂了,舌头也肿了,一只眼睁不开,连续几天喂不进食,眼看着掉膘。一家人心急火燎,这可是一年的收入呀,姐姐们还指望它换俩自行车,赶集上店、走亲访友的就不用去借了。父亲心里更急,他步行到了附近的收购站,可收购站已完成了收购任务,最后一批生猪刚刚运往火车站。没办法,父亲请来了村里两位杀猪的师傅,邻居也过来帮忙。我家有祖传的做红烧肉的手艺,检疫通过后,大家帮忙把肉切成方块,把骨头也剁了,一整天做了好几锅红烧肉,从生产队借来了小拉车。车上摆满了从各家借来的大瓦盆,盆里是满满的红烧肉。大街上,我使劲地敲着木头梆子,也许是年关将至的原因,再加上红烧肉诱人的味道,还得感谢好心的老支书用大喇叭给招揽生意,红烧肉眼看就要卖完了。这时,大朋爷爷来了,他疯疯癫癫地围着小车转,眼里露出非常馋的表情,鼻子不住地凑近小车嗅两下。这时,父亲出人意料地用盖垫儿把大盆盖上,使劲儿地摁着说:“兄弟爷们儿,对不起,这点儿俺不能卖了,得给俺娘留着”。父亲是个大孝子,早就给奶奶留足了,可他为啥要骗人们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晚上,父亲把剩下的肉装了满满的一大双碗,用勺子摁了又摁,对我们姐弟说:“给你大朋爷爷送去”。我们有点吃惊,父亲猜透了孩子们的心理,耐心地说:“你朋爷爷不是真心害咱家的猪,他是好心做了个错事,老傻了。他一个人多么可怜呀,没人疼,自己也不会做红烧肉,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吃几口呀”,我们觉得父亲说得有理,端着肉去了大朋爷爷的家。正赶上那会儿明白,大鹏爷爷双手合十,激动地说:“一家子好人呀,老天爷会保佑你们的”。记不清是哪个姐姐逗了句笑话:“是呀,老天爷肯定保佑我们,你把俺家的猪都送给老天爷了”,姐姐的一句笑话,竟然把大朋爷爷给逗哭了。父亲忙完家里的事,不放心,也来了。父亲劝道:“大叔,不要哭,孩子们逗你呢,我们都没有怨你的意思。猪羊一刀菜,早晚都得宰。咱这几锅红烧肉,卖了八十八,吉利数!还剩下一套头蹄杂水,过年吃不清,这么一算呀,没啥损失!等我忙完村里的事,把它们煮了,熏一下,打上半斤老白干儿,咱爷俩喝上几盅”。父亲的话把大朋爷爷哄笑了,笑里带点尴尬,眼睛却紧紧地瞅着那一大双碗红烧肉……。
说话间年过完了,大朋爷爷仍然疯疯癫癫的。尽管这个年是父亲接济他过的,可我们还得防他呀!怕他一激动,再对我家的小猪整出个“肥水不流外人田”一类的事儿来,就真的连老本都赔了。所以,恐怕他接近我家的猪圈。我还没有上学,“盯稍”的任务给了我。就这样一来二往的,时间一长,年幼的我又对大朋爷爷心存芥蒂。春天,发生了一次地震,我们这儿震感很强,虽然没有伤亡,人们也心有余悸。况且震后,时常有破墙头、烂门楼倒塌的声音,时常有余震。地在颤抖,人们的心也在颤抖。窝棚里,地窨子里坐着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大人。孩子们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灿烂的笑容,坐在窝棚外的空地上,呆呆地望着天空。忽然,猪圈方向传来了小猪的惨叫声,我们姐弟飞快地跑过去,哎呀,大朋爷爷正拿着一根棍子打小猪呢,猪跑到棍子够不到的地方,他竞拾起砖头往猪身上投。小猪很遛,穿过围墙跳了出来。我们生气了,姐姐问道:“大朋爷爷,才让你吃了肉,你又来害俺家的猪,为什么?”。大朋爷爷没回答,只是嘿嘿地笑,嘴里念叨着:“跑出来就好”。不一会儿,只听“轰”的一声,我家的猪圈冒起了黄烟。烟尘落下后,发现猪圈的一面墙倒了,圈顶的木头也塌了下去!
我们望着大朋爷爷离去的背影,一切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