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瑞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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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家地处景县的西北角，距县城不到二十公里。这一代地势高，晴多雨少，适合枣树生长。这里的枣个大皮薄，含糖量高，吃上几个，唇齿留香，在当地小有名气。
我对枣树深爱有加。在我的记忆中，村子的北边、西边，密密层层的枣树弯曲交错、枝丫重叠。春天来了，百花争艳时，枣树的枝干依然悄无声息。繁华过后，深藏不露的枣花先是绽出千朵万朵小小的花蕾，花蕾迎风舞动，终于有一天，枣花绽放了！嘤嘤嗡嗡的蜜蜂飞进家家户户的庭院，给人们送去一丝丝沁人心脾的枣花香味，这才发现，枣林里支起了几顶帐篷，几个穿着洋气的年轻小伙儿忙着摆弄蜂箱。小伙伴们总爱跑过去搭讪几句。放蜂的小伙们来自大城市郊区的蜂场，总爱把城市里的稀罕物带到这里一点儿，用他们的话说，风餐露宿的，赚瓶酒喝；他们来这里放蜂、割蜜，也为我们家乡产的枣花蜜做了一个免费的广告，这时的枣林，成了我们农村孩子看外面世界的窗口……。
啼莺一声春去远，簌簌衣巾落枣花。枣花刚落，花椒一般大小的小枣便长了出来。顽皮的伙伴们总爱拽下几根细枝，用舌头添那些小枣，甜甜的，粘粘的，那是蜜蜂留下的痕迹，大人们看了疼地直喊：不要拽，太可惜啦，等枣熟了，有你们吃的！我们开始盼着枣成熟的那一天……。
秋风吹走了酷暑，一颗颗成了个的枣子开始由绿变微黄，然后由微黄变白，这时的枣开始发脆并有了点儿甜味儿，有的人从枣林旁的小道走过，手脚开始“不安分”了。看枣，成了人人羡慕的活儿。那时候，我家住在村子的最西端，离村西的枣林近，看护方便，所以年年担负着看枣的任务。秋风吹过了一段时间，枣由白渐渐变红，一串串沉甸甸的枣压弯了枝头，半红的，浅红的，渐渐的变成了全红、深红，再配上满树苍翠欲滴的枣叶，真有如临仙境的感觉。然而，有乐趣就有烦恼，现在说来，都是趣事。记得我那年的一天，学生们正值大秋假，傍晚我去了枣林替换母亲回家吃饭。一位叫小三的伙伴来到枣林，他比我大两岁，是个孩子头。这天他是从村西苜蓿地回家路过枣树林，他的父亲负责看护苜蓿。平时，我们都叫他一声“三哥”。三哥在窝棚里坐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哥们儿，你看我家院里连棵枣树都没有，让我够上两兜兜，回家给哥哥姐姐们也尝尝鲜儿。明天这个时候你去一下西边的苜蓿地，最近才割了一茬儿，又长出新芽，前几天队里浇地跑进点儿水，苜蓿叶子又肥又大，你去捋上几把，这样，咱们就扯平了”。我真有点儿犹豫了，确实，肥嫩的苜蓿用玉米面一拌，撒上点儿盐，上锅一蒸，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不失为饭桌上的上品。可是，我又一想：这不就是人们常说的监守自盗吗？多丢人的事呀！于是我说，三哥呀，我家看枣，你家看苜蓿，坐着不用卖力气就把工分挣了，多好的事呀！咱这么做对得起大家吗？你要是谗枣了，就摘几个尝尝，这玩意吃多了烧心，别往家拿，那样就算偷了，再说等不几天就打枣了，分到家去吃个够！都说三哥翻脸比翻书还快，我算领教了。只听他大喝一声：“他妈的，摘点枣吃还犯法吗？队长会来数数树上有多少枣吗？”说着，拽着一个大树枝就往袄兜里捋枣。我不好意思动手，只能装作去解拴在一棵树上的狗。听到狗叫声，三哥撒腿就跑，一不小心跑掉了一只鞋子，脚扎上了蒺藜，只见他单腿蹦着回去拾鞋子，然后拽下脚上的蒺藜，穿上鞋子，朝村里跑去，我始终没有解开拴在树上的狗。几天过后，一个乌云密布的晚上，刮着东北风，不知啥原因，父母吃过晚饭后迟迟没来替换我，天气有点冷，我在窝棚盖上被子，迷迷糊糊的躺了一会儿，一阵阵狗的叫声把我惊醒，我出窝棚一看，呀！我的鞋子怎么往前挪了三四米！拴在树上的狗贪婪的啃着一块熟红薯，不时的叫上几声，我刚迈步去拾鞋子，就扎了两脚蒺藜，一棵树上，传出了三哥的笑声，原来，地上的蒺藜是他撒的！我强忍着蒺藜的二次伤害，回到窝棚，择下脚上的蒺藜，用竹竿把鞋子挑回来，穿上鞋子，拿着竹竿去打树上的三哥，他早就从树上跳下来，两个袄兜已经装满了枣，我也不好意思穷追不舍，他一边跑，一边笑着，骂着：“爬瓜遛枣不算贼，逮住老子拳头捶！”这家伙，平时回答老师的提问，一次也答不下来，顺口溜编得挺好，后来才知道，一个月前，他曾去邻村瓜地爬瓜，让看瓜的半傻子捶了两拳头！这件事过去了几十年，如同昨天，每逢春节，总少不了跟三哥小酌几杯，总爱把这件事当做一碟风干了的小菜下酒，谈得津津有味！
每年八月十五的下午，只要不下雨，肯定是打枣的日子，先是来几个壮劳力把窝棚拆掉，看枣的活就算到头了。然后，全生产队的男女老幼都来了。青年小伙儿扛着枣木杆子，妇女儿童和老人提着篮子，那个高兴劲儿就甭提了。队长总是打头一竿子，随着，一杆杆打下去，一颗颗红枣象红玛瑙在苇席上乱跳，人们的脸上绽出了丰收的喜悦，忍不住把拾起来的第一个枣填到嘴里。平日一向板着脸的队长也说起了笑话：“姑娘小伙儿们，吃点枣有好处呀，咱队的枣，是天然维生素，养颜美容。中老年同志可要悠着点，每一颗枣就是一块冰糖，就是一兜蜜，吃多了会得糖尿病，可别给孩子们添累赘呀！”人们大声的笑起来。不知哪位大姐大声喊道：“队长大哥，别假憨厚了，刚吃完中秋节的午饭，能吃几个枣呀，你把打枣的活儿安排到八月十五的下午，真是个好日子呀”！接着又是一阵笑声。其实，队长也不心疼那几个枣儿，人们也不图沾这点儿小便宜，平时劳动各有分工，轻易凑不到一起，今天人最全，大家面对这丰收的场景，心里高兴，亲亲热热，有说有笑，吃的就是那股子喜兴劲儿……。
转眼间，春节到了。各家少不了赶上几次大集。那时人们哪来的钱呀！男人们用平板车推着一口袋干枣，配上多半袋子新碾的黍子面，在集口上蹲了一个上午，终于卖完了。下午，人们推着车子回村了。车子上放着十几斤猪肉，几条咸鱼，一大捆子干粉，当然，少不了几把麻雷子，几把大大小小的红蜡，几挂用红纸包着的鞭炮，还有几枝五颜六色的布花。人们从村西枣林边的小路走过，感慨的说，咱们能过个好年，沾这些枣树的光了……。
如今，一片片的百年枣树也被大自然淘汰了，望着腹中被岁月掏空又缀满了沧桑的枯枣树，人们百感交集又千般无奈……。
前些日子，县城里的技术干部到附近乡村巡回宣传党的二十大会议精神，结合当地乡情、村情，做了一个开发原来的枣树林，栽种枣树新品种，为节约水资源，扩大枣树规模，一部分耕地实行枣粮间作的论述，赢得大部分农民的赞同，大家的脑海里，又有了一幅蓝天白云覆盖下红绿相间的壮丽蓝图，大家都盼着把试点放在自己的村子……。
昨夜梦里小农庄，遍地红枣又飘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