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西北一百多公里有一座山,叫黑龙山。 黑龙山真象一条盘踞的黑龙,祖祖辈辈的人都把这一带视为风水宝地。然而这块风水宝地,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依然是被大自然遗忘了的穷乡僻壤。干旱少雨的天气把这里的地皮都撕裂了,一道道的裂缝冲老天张着嘴要水喝,野草都是矮矮的,黄黄的,山风吹来,会向过往的人摇摇手,好像在说,别过来!别过来!这里没有招待你的水呀!
黑龙山脚下,方圆十几里,分布着三个村子。一个是高家坡,一个是李家洼,东边是黑庄头,三个村连起来呈三角形。在李家洼,一句顺口溜念了几辈子:有女不嫁高家坡,那里水少石头多!其实,李家洼也是穷地出了名的村,只是地势较低,土壤墒情略好于高家坡。这个村的男人有个共同点:好不容易娶来个媳妇,都当神仙供着。逐渐地养成了女人当家的习惯,当家惯了,有的人回娘家都想管管事。所以,高家坡的汉子们也回敬了一句顺口溜:聘妻别去李家洼,这里的娘们儿乱当家!仔细想想,高家坡的汉子们不是不想去,而是去了也白去,谁愿意嫁到一个连脸都洗不上的地方去当家呀!酸桃效应罢了!黑庄头村凭借一条天然的小河流经村北,两岸的庄稼连年丰收,后来,又将部分粮田种上了苹果树,苹果长成后又带动了运输业、饮食业,这个村富了起来。眼看着姑娘们纷纷嫁到黑庄头,高家坡、李家洼两个村的小伙心里颇有说不出来的滋味。
高家坡的高振山和李家洼的夏荷是三年的高中同学,二人三年高中期间,共用一辆自行车来往县城,崎岖蜿蜒的山路磨练了他们的意志也增进了他们的感情。高中毕业后,高振山考入省城的农业大学,夏荷则落了榜,在本村的小学当了一名民办教师。夏荷是方圆十几里出了名的漂亮姑娘,又有文化,看外貌根本不象农村人。媒婆们把他家的
院子都踩凹了。高振山虽然上了大学,但是,距离并没有把这对有情人分开,三年的同甘共苦,相互扶持,使他们彼此觉得对方已经属于自己。高振山毕业后,分到镇政府当一名农技员,主动要求到李家洼包村蹲点。郎才女貌的一对鸳鸯,都认为是牢不可破了。恰恰相反,夏荷的姐姐夏霜,嫁到了本村,她拼命地阻拦妹妹的亲事。借口是,高家坡太穷,振山家是穷村里最穷的户,一个月这么几十块钱的工资,根本解决不了受穷的问题。夏霜的公公承包了镇办工厂的一个铸造车间,是村里乃至附近乡村的首富,丈夫凭借老子的实力,也吹嘘道:好汉子不挣有数的钱,我瞧不起这些酸溜溜的文化人!人们都说,他俩极力反对妹妹的亲事,可能是出于嫉妒!因为夏霜生得外貌极丑,大长身子,小短腿,两道眉毛下两条细细的缝,刚能插进一根绣花针,这就算是眼睛了,黑黑的大冬瓜脸上贴着一个烧糖梨大的鼻子,一头灰白的头发,她不爱凑人,躲在背后里搬弄是非是她的特长!从小人们就说夏荷能到城市里找个好婆家,夏霜她到哪里也
找不到好婆家。若不是孙老二脸上布满了伤疤,是不会娶夏霜的!说起孙老二脸上的疤,还有个笑话儿。那年竞选村主任,孙老二在村民会上发表演讲,竟然标榜自己脸上的疤跟见义勇为有关,后来外村一位当年在镇办工厂做过工的老人说出实情,他脸上的疤确实跟见义勇为有关。孙老二在工厂上临时班时,晚上偷看女工洗澡,被见义勇为的一个工人用三角铁打的!这不,两口子又合起来干涉娘家妹妹的婚事,使着劲的让夏荷嫁给黑庄头的牲口贩子,说人家能想,卸下一条牛腿就顶振山几个月的工资,夏荷嫁给人家,一生吃香的喝辣的!夏荷奋力抗争,娘家哥哥嫂子对夏霜的反感转为对夏荷、振山的支持,他们终于走在一起了!
古语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说来也怪,夏霜和他的丈夫孙老二,象苍蝇叮血一样盯上了夏荷的婚事。且不说订婚、登记结婚每个环节都处心积虑的设槛,结婚三个月后夏荷怀孕了,夏霜可忙活欢了,把夏荷叫回娘家,从上午一直劝到黄昏,可不是劝妹妹好好保养身体,好好保胎,而是劝妹妹去打胎。理由是,你们家目前这么穷,养不起,与其让孩子生下来受罪,不如扎根不让他来。她把出租车都联系好了,高振山赶了来,雷霆大怒!孩子算保住了,可振山与夏霜夫妻也因此结下了梁子。每次走丈人家,都少不了大姨子的一顿数落乃至侮辱,堂堂大学生,为追求真爱,倒象旧社会扛大活的攀上了主人家的金枝玉叶一样。振山每次都是把气强咽进肚子里,心想:忍忍吧,谁让咱穷呢!大不了少来几趟,想必她也掀不起多大的波浪!然而,过了一年,孩子刚满周岁,波浪真地来了!
娘家弟弟结婚的日子到了,夏荷提前回到了娘家。办喜事这天中午时分,振山来了,掏了喜钱,被安排在屋里的席上,孙老二坐在上位。年纪轻轻的振山哪里知道,席上满酒的、陪酒的都是孙老二凭借自己是本村人的优势一手安排的。孙老二杯子里装的是凉白开,振山杯子里装的是高度高粱酒,加上提前策划好的车轮战,一顿饭下来,振山醉了,大醉了。大小舅子把振山扶到炕上,振山的脑袋一挨枕头就迷糊上了。朦胧中听到了夏霜的数落:“穷家破业的没喝过酒,掏这点钱怕喝不回去呀,丢人!”一句话惹得振山坐了起来,随手抄起自带的杯子往桌子上使劲一蹲,杯子从桌沿上滑了下去,摔倒了地上,摔碎了!夏霜把看热闹的人们推出了段接门,把门插上,嘴里嘟囔着:别让外人看笑话。振山栽倒炕沿上又睡了。梦里依稀又是一阵砸碎了玻璃的声音,振山的眼皮怎么也睁不开了。等酒劲儿稍微减一点,夏霜夫妇正指着振山的鼻子训斥,振山出了一身冷汗,才知道,新媳妇陪嫁的穿衣镜被砸碎了。新婚砸坏物品,按当地风俗习惯视为不吉利!这下可搞杂了!刚进了洞房的新人哭着跑回娘家,上午来送亲的人又回来了,在院里吵吵嚷嚷。老丈人当喜公公的牌照还没摘下来,就晕了过去。救护车拉到医院,医生诊断为脑溢血。第二天就用殡葬车送了回来,喜事变成丧事!都是振山造成的,一时间,他成了李家洼的有名的愣头青、大傻瓜。夏荷兄妹从小没娘,父亲又当爹又当妈把他们拉扯大,爹就是天呀!天塌了!振山已经意识到问题有多严重!醉人不醉心,他深信自己不可能故意砸新人的嫁妆,但不排除杯子没放稳当掉在地上砸坏了立在冲门桌下的没来得及挂的镜子,不管啥原因引起的,也是自己闯下的大祸!此时的他,多么希望死的是自己!夏荷又怎么能接受气死亲爹的竟是自己心爱的人这个事实!第二天,振山来吊孝,被大小舅子打了出去。孙老二提到让振山赔偿的事,夏荷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一个劲儿地央求:这事都怨俺,不该高攀!俺知道他手里没多少钱,就给俺儿子留点喝奶粉的钱吧!说着,用巴掌一个劲儿地打自己的脸。送走了父亲,娘家再无牵挂,夏荷跟着表姑走了。表姑在一个尼姑庵里是个居士,到了庵里,表姑帮夏荷挂了个牌子,做了个义工,一只受伤的小鸟算是有了一个疗伤的“安乐窝”。振山不知夏荷的去处,但知道她不会回来了,起码短时间不会!他并不怪夏荷,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他多么希望时间返回五六天以前去,肯定不是这个惨局!他不再相信“好死不如赖活着”这句俗语,多么希望用自己的命换回老丈人的命,还能给刚满周岁的儿子换回一个亲娘!无论夏荷回不回来,他已抱定终生赎罪的信念。逢年过节,他都带上儿子给舅舅们拜年;每个上坟燎草的日子,他都带着孩子跪在老人家坟前虔诚地烧纸磕头,别说是看白眼,就是再挨上几拳,也是自己希望的,这样心里才能好受点!
夏荷走后,振山调回了镇政府。白天,爷爷、奶奶照顾孙子,一周的孩子,只能以炒面为主食,奶粉做补充,没有钱呀!振山最怵头的是晚上。傍晚骑车回家,落日挨近山头,留下一道道长长的影子,一片血红。黄昏的降临总是阴森森的,血一样红的日光一步步的给黑暗让位,夜幕渐渐铺开,散雾笼罩下的小山村死一般的宁静,孩子已经会哭着喊妈妈,振山抽泣着,泪水打湿了多半个枕头,没人听得见,也没人看得见。
遥远的山里,一座尼姑庵,做义工的夏荷白天随那些尼姑下地干活,有时打扫庭院,择菜帮厨;夜晚,青灯明月两相伴,孑影孤身泪洗妆,她哪能放得下嗷嗷待哺的儿子。她也曾想过回家去,可又想,自己心爱的人几乎是杀父的仇人,爹爹死的冤,哥哥弟弟怒气冲冲,姐姐、姐夫逼她离婚再嫁,这一切该如何应对!
老天爷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重复着他们的苦日子……。
两轮日月,来往如梭,转眼间十年过去了。振山的儿子高旭十一岁了。每次给姥爷姥姥上坟回来,高旭总是问个不停:爸爸,我妈妈呢?小伙伴们都说妈妈死了!真的吗?振山总是哄孩子说,妈妈调到一个很远的地方教书去了,等你考上大学,妈妈就回来看你。其实,夏荷是死是活振山也不知道。
夏日的晚上,爷儿俩坐在门前的大青石头上,振山吹起了长长的竹箫;遥远的尼姑庵里,夏荷紧皱着眉头一个劲儿地敲着木鱼……。
木鱼敲碎团圆梦,洞箫吹成无限愁……。
转眼又是一个十年,高旭考上了北京的名牌大学。四年后,高旭大学毕业了,与省城一家著名国企签了协议,振山也由一个当年的毛头小伙锤炼成了经验丰富、精力旺盛的中年干部。他又一次被派到李家洼主抓高家坡、李家洼两个村的脱贫工作。振山到了工作地,首先组织高家坡、李家洼的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到黑庄头参观果园,然后和黑庄头的几位村干部交谈。提出了在不影响黑庄头农田灌溉的前提下从村北小河往李家洼、高家坡开渠引水的设想。振山真是用心良苦,另外两个村来的老人,分别是黑庄头几位村干部的老丈人,协议顺利签好了!然后跑贷款、要技术人员。不到一年,清澈见底、甘甜如怡的河水流到了高家坡、李家洼两个村的中间,一直通到黑龙山的脚下。两个村开始组织人们开山种树。“谁开荒、谁种树、谁受益”的政策,调动了村民的积极性。。这下可难怀了夏霜一家。当年夏荷出走后,夏霜的公公承包的车间被收回,老人家气得一病就没起来。红火火的日子转眼灰飞烟灭。孙老二前几年“栓”了一下,走路直画圈。他家的儿子很大才查出先天性心脏病,爷儿俩也顶不了一个劳动力。振山这次来李家洼,就有了心理准备。他常念叨杜甫的一句诗:“只缘恐惧转须亲”,也就是说,只因为他们防着我,我要更加亲热地对待他。我是来指导脱贫的,他们积极脱贫致富就是给我这个干部捧场。我有什么理由不帮他们!振山利用节假日帮夏霜干活,刨石头,挖树窝,栽树挑水,没有不干的活。漫山遍野的果树长成了,振山工作日巡回搞技术指导,节假日长在夏霜家的果园里,帮着整枝、环剥、疏花、蔬果等。村民们个个竖起了大拇指。振山却说,个人恩怨事小,拖了后腿可是大事,全民脱贫,落下一户也是我这个干部的责任。我不是给夏霜家干的,是给我自己干的!这天,振山走在桃树林里,指导人们疏花,想起当年的夏荷,她仿佛也站到了树枝上,花儿一样美。振山不知不觉来到老丈人的坟前,李大伯猜透了他的心思,也跟过来了。老大伯深情地喊了几声:“老哥哥,你走了以后,都说你家选了个傻女婿,现在才知道,他一点也不傻,他领着俺们把这光秃秃的山变绿啦!变红啦!变出金子来啦!他干了那些聪明人都干不了的事。老哥,你泉下有知的话就给夏荷拖个梦吧,这么忙、这么好的人得有人照顾!咱村的老少爷们儿心里疼的慌呀”!
脱贫致富的路坎坎坷坷,一路走来,夏霜一家非常吃力,但有了振山的扶持,也算没有掉队。命运好像专门捉弄他们。三十大几的儿子因为有病至今单身,夏霜又查出来膀胱癌。振山又沉不住气了。他召集干部们来办公室商议。振山说,脱贫致富正是闯关的时候,夏霜的病必须抓紧治,否则她家的日子更没法过。为了避免因病返贫,医保报销以外的钱我出,所需交款我先垫付。于公,我是上级派来专管扶贫的干部;于私,她是夏荷的姐姐,万一有一天夏荷回来了,也算有个交代,就算是赎罪吧!我去省城给夏霜看病,你们多关照他家的果园,有时间都帮一把,两个病秧子怪可怜的!振山联系省城工作的儿子,儿子联系好了医院、专家,很快就做了手术,不多日子,夏霜就出院了。说话间五年过去了,夏霜的肺部觉得不适,这次她想,一定是癌细胞转移了。算了!再不能给振山添麻烦啦!自己悄悄的备好了寿衣,等着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这事让振山知道了,他正好要到省里参加表彰会,顺便带上了夏霜。
这天,刚从领奖台下来,就接到儿媳妇从医院打来的电话,振山急匆匆赶到了医院。
振山赶到了病房,发现夏霜的床边坐着一位中年妇女,五十出头的样子,看上去好面熟。她穿的是普通人的衣服,头上却扣着一顶僧帽。显然,她并不是尼姑。僧帽下面露出了略微有点白的头发。面容白中透着点蜡黄,眼睛象两汪泛不起一点涟漪的湖水,大而无神。呀!这不是日思夜想的爱人夏荷吗?三十年的光阴把她变成这样了!振山看到眼里,疼在心里。原来,夏荷是护送表姑的灵柩回故乡的,听说姐姐得了病,就赶过来了。他们的儿子高旭一家来到了病房,高旭异常兴奋,手里拿着刚出来的化验单,欢天喜地地说:“今天咱们家四喜临门,一是咱们家大团圆了,我又有亲娘啦;二是我姨的病好了,身体里已经没有癌细胞,只是肺上有点炎症,医生说是普通肺炎,输两天液就没事啦;三是我的正高级工程师今天批下来了,全市最年轻的正高工程师;这第四呢———爸妈,再等几个月,你们的第二个孙子就要降临啦,今天中午咱们去最好的饭店庆祝庆祝”!夏荷脸上微微露出笑容然后瞬间消失,低下头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振山刚想开口道歉、忏悔、挽留,夏霜先开口了:“好妹妹,你先坐下,听姐姐把话说完再走不迟”,夏霜的脸涨的通红:“这些年来,是振山拼一身汗水帮俺过上富裕日子,又豁出自己攒了半辈子的钱从阎王殿里把俺拽回来,俺再昧着良心,不说真话,老天爷会惩罚的,死了也要下地狱”!大家有点发懵!夏霜接着说:“妹妹呀,当年咱弟弟结婚时,弟媳妇娘家陪送的穿衣镜,是你姐夫那个不成器的东西砸的”!“啊”?夏荷刚刚抬起的身子一下子瘫在病床上!此时的振山成了木头人,只觉得浑身的肌肉在抽搐,夏霜慢慢地回忆着。
原来,夏霜的公公没有承包镇办工厂的铸造车间前,一家人过日子也挺难的。一个晚秋的傍晚,夏霜夫妇套着牛车去拉自家的玉米秸秆,正赶上黑庄头贩牲口的张三在地里放一大群牛,天黑往家走的时候,有两个半大牛跟着夏霜家的牛一步也不离的走,一车的玉米秸秆挡住了张三的视线,夜幕降临,张三也一时数不清自己的牲口数。这两个牛跟到了家,孙老二动了邪念。让高家坡的表弟用三轮拉走了。他的表弟是个屠户。把人家的牛杀了卖肉。张三顺藤摸瓜找到了孙老二,并开出两万元的高价,否则就报案。两万元?砸锅卖铁也凑不起来,夏霜夫妇犯难了。这时,张三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只要咱们成了亲戚,钱我不要了,逢年过节我还有大礼”!无可奈何,夫妇俩答应给张三和夏荷保媒!每逢中秋、春节,面对张三送来的酒肉,夏霜夫妇的心里就压了一块石头。夏荷结婚的头一天,张三又来了,这次脸上露出了狰狞:“没事,好饭不怕晚,我还等,你们不想蹲大牢,知道该咋办”。直到夏荷出走一年,张三才死了心。夏霜的公公托出牲口交易市场上做经纪人的老张出面说和,儿子闯下祸老爹挡,按时年牲口价的一倍把事结了起来。
当年弟弟结婚那天,振山被灌得酩酊大醉,因不堪夏霜的一顿侮辱使劲蹲一下自己的杯子,杯子底在桌沿上探出半个,滑到地上摔碎了,看热闹的忙活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夏霜第一时间把人们撵出屋插上了门,这时孙老二抄起板凳朝穿衣镜砸去,大家隔着门只听到碎玻璃的声音,都认为是振山散酒疯,连振山都认为是自己的杯子误砸了镜子,面对众多人数落,振山根本就没反驳。第二天,出了人命,夏霜夫妇就更不承认事实了。就这样,屎盆子扣在振山头上,一顶就是三十年!
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清楚了。夏荷蜡黄的脸开始泛起了红润,看来生气了;振山的心里更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五岁的
孙子开口了:“奶奶,不要走,别的小朋友都有奶奶,就我没有,爷爷一个月才来一次,没人领我去玩”,转过身又扑向爷爷:“爷爷,别让奶奶走,你也快退休了,到时候你们一个跟我玩,一个跟弟弟玩。爷爷,你不是爱写诗吗,写一首,夸夸奶奶她就不走了。你看奶奶多好看呀,年轻的时候一定比电视上的狐狸精还好看!爷爷,你想出诗来了吗”?幼稚的童语并没有逗笑任何人,振山的嘴里强挤出一句话:“好孩子,让爷爷静一静,爷爷心里乱的很”!夏荷看了看病床上的夏霜,瞅了瞅振山,把尼姑庵里学来的半诗半禅的几句话说了出来:“红尘求财不求心,求心能有几分真。初入红尘不知苦,转眼已是苦中人”。
夏荷慢慢摘下僧帽,整整齐齐的叠好,揣到袄兜里,又慢慢站起来,双手按在胸前,冲着振山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说:“振山,俺冤枉你了,俺全家都冤枉你了,三十年来,苦了你……”,话没说完,已是泣不成声,转过身,弯下腰,把孙子紧紧的搂在怀里……。夏霜也不知是羞愧、是难过,掏出手帕,紧紧的捂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