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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汤(s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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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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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一个春天

瘟疫来的时候,像热带雨林的一阵龙卷风,我听到了某棵大树倒下的声音,隐隐感觉到,它的脚步离我越来越近。

 

今年的除夕夜,夹杂着些许细雨,颇有些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韩家祠堂从未像今年这样,围着火堆吵吵嚷嚷的人群不见了,只有住在这里的两位老人在守夜。祠堂门口看到熟人,远远地打声招呼,便各自远去。只留下熊熊燃烧的大火,把黑暗潮湿的空气烤得发烫,似乎只有这样,才不会有蝙蝠来栖息。

 

我家住在一个四面环山的角落里,门口伫立的两座大山,从中间咧开一道口子,一笑就是几千年。淘金回来的那个傍晚,没有下车,老远就跟父亲打招呼。他家发黑的木门常年闭着,他妈妈提前几天,便特意从城里回来打扫。像突然来临的病毒,在地面上滋生了一年的细菌被阳光毒杀,无处逃窜,冬天的风一吹,便钻进人的衣缝里。往年,大多数人也都是除夕夜匆匆赶回来的,像逃难的难民,储备了点粮食和水果,给村里制造一种团聚、热闹的假象。刚跨完年,就继续回到繁华的都市去生活。人们今年本来也做着类似的打算。

 

黑暗潮湿的夜晚,最适合细菌的滋生。一条单车道的水泥路自东向西,朝外拉得老长,进城的路,却变得很短。路旁的很多房子终于亮起了夜灯,偶尔有小朋友站在门口点烟花。如今村里大部分人真正见面的时间少了,见着比我稍小两岁的,竟连名字也叫不上来,奇怪的是,他们基本都还叫得出我的名字。就在前两年,村里人人用上了智能机,男女老少一起拉进了微信群。此时,群里正见人就喊着:老板,发个大红包来给大家抢一下。

 

新冠肺炎似乎还是个遥远的话题,只是村委严令,禁止人群聚集,没有真的来到谁的身边,总觉得是有些人爱小题大做。但对于蝙蝠,人们却变得极为恐惧,总觉得村里某个阴暗的角落,隐藏着同夜色融为一体的客人。

 

在这里长大的人几乎都见过蝙蝠,只知道它抓得一手好蚊子,却不想还有人拿它当下酒菜。如果早些年代就有人吃蝙蝠,走过那个弹尽粮绝的时代,估计像我们这些后辈,连蝙蝠的影子都见不到了吧。换一种假设,可能人类也到不了二0二0年。住在这里的人们还是放心大胆地相互吆喝着,因为连经过对方身边的狗,他都知道是谁家的。

 

没两天,群里发了一张新的截图,修水县大桥镇确诊了第一例新冠肺炎。住在城里的人躺在四四方方的盒子里,在群里讨论着封路的事情。母亲叮嘱父亲和我在封路前去镇上买两包大米回来。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三都街,正是上午最热闹的时段,竟比往日凌晨一两点还萧条,街道也变得干净宽敞了许多。寥寥数几的行人都戴着口罩,匆匆忙忙的往家里赶,好像多逗留一会儿,就会染上瘟疫一般。脚底板啪啪地打在地面上,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地。

 

被关了几天的人们,透过窗户,望着从天空划过的鸟儿,黑黑的,像极了蝙蝠留下的背影。进村的路被封了,某个必经之地上横躺着两颗大树,住在村里的人们,找到了一种叫安全感的东西。他们确信,病毒不会自己乘着风儿闯进来。家里的大门敞开着,父亲歪着头,站在门口的水井旁抽烟,像往年一样,似乎在等着客人来拜访,但心里却明了,今年应该等不来。偶尔路过三两个提着篮子去地里挖野菜的,去河里抓鱼的,去爬山的,水泥道上人们大摇大摆地招摇着,父亲隔着门口的稻田和她们喊话,开着不着边际的玩笑。

 

风儿刮来了,这个冬天还没有过去,它应该是从北边刮来的,被群山抱了个满怀。在封城里,病毒只管静静地躺在摇篮里,四处逃窜的人们,会陪它遍布五湖四海。那些坐在地上,不留神就睡着了的工人叔叔,打着震天响的呼噜,逃走的人们却怎么也听不见。再回来的时候,火神山已经建好了,他们带着萍水相逢的朋友,一起住进了刚竣工的房子里。

 

冬天的夜晚轻悄悄的,人们的梦也变得轻飘飘的,都在等着春风跨过道道障碍,吹到村子里来。突然传来急切的狗吠声,将人们从梦中惊醒,外面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人们瞬间清醒过来,透过窗户,伸长脖子往外瞧。淘金一家在城里关了三天,他母亲把家里的玻璃都擦得一尘不染,连沙发下面的灰尘也没有放过。趁着夜色,一家人又带着粮食回到了村子里。人们带着敏锐的嗅觉,轻易便能闻出外来人的气味,家里的大黄叫了两声,便摇着尾巴出去了。

 

第二天见到淘金时,他站在门口和我们打招呼,他父亲端着一杯菊花茶,走出来:“在楼上关着实在呆不住了,你说整条街都安安静静地,一个人也看不到,活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我总感觉有点心慌。”他喝了一口茶,贪婪地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还是老家舒服。”我在脑海里努力勾勒出那种戚戚巍巍的街景,城市被突如其来的冷清冻得在冬天里颤抖,像六月飘起来的雪花。大树和小鸟都看见了,在地里打洞的老鼠也看见了。人们的眼睛总是看不见太大或太小的东西,像地球的转动,像病毒的感染,但身体和思想却能清晰地感觉到。

 

修水陆续出现了两例新冠肺炎,瘟疫从古至今就是一个令人闻风丧“命”的存在,古有天花、鼠疫......新时代已经到来了,人们又一次感觉到它的气势在咄咄逼人。很快,三都镇也出现了首例新冠肺炎患者,它不是沿着修水到三都的那条弯弯的柏油马路传来的,它是坐在舒适的轿车里,从畅通无阻的高速公路上、从湖北到三都,应该也只要两三个小时的车程。

 

三都新冠肺炎患者确诊的那天,日子很沉,太阳偷偷地出来看了一眼,又躲回去了。午夜刮起了一阵大风,午后的竹林被吹得索索响,经过窗口时,发出鬼哭狼嚎的叫喊声。躺在路上的两颗大树被人们搬来搬去,当天晚上,趁着夜色回来的村民们一波接一波,车灯流畅地在稠密的黑暗中划过一条条弧线。车子的后备箱里装着几天的粮食和日常用品,没有过多的停留,便各自钻进某方黑洞洞的房子里。

 

回来的人们各自坚信自己是没问题的,也相信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他们觉得就如今而言,没有地方比这里更安全,更安逸。仅一个晚上,村子里热闹了许多,也冷清了许多,左邻右舍没人再四处吆喝,路上几乎没人走动,经常从我家门口经过的小狗,估计也被关进了院子里。听到外面有动静,人们便从窗户口露双眼睛,谁都知道,最近半夜村子里从城里回来了很多人,他们的身后似乎都跟着一个黑色的影子。

 

人们像老鼠一样窝在洞里,吃着年前准备好的年货,等待着春天的到来。父亲和众多在外工作的人们一样,每日关注最多的就是公司的开工日期和各地道路是否通畅,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上班。“今年这年过的最是清静。”父亲说,“二十多年了,从没在家安安宁宁地呆过一个星期,每年过年亲戚都没跑完,初六或者初八就出去了。”盘踞在村里的老人们,并不觉得这是一场灾难,他们孤苦伶仃地生活了多少个年头,才借着这个机会,享受到了晚年的天伦之乐。

 

直到第一缕春风吹过家门的时候,三都没有人再感染这种病毒。在各地封城、封路,人们居家生活了半个多月以后,疫情爆发势头出现了减弱的趋势。钟南山院士提醒广大群众,疫情拐点并未到来,希望大家早发现早隔离。老人们跟随春天的脚步,试着跨出家门,在自家菜园子里活动了起来。今年的菜园子比往年热闹了不少,土豆已经种下去了,是儿子、孙子你一个我一个埋进去的,没有往年种的整齐划一。忙活儿了半天,背上微微渗出了汗,城里回来的人们终于扛不住了,晚上悄悄地溜回城里洗个澡。再回来的时候,已是午夜十二点,客厅的灯还亮着,母亲倚着拐杖站在窗前,看到车灯穿过黑暗来到自家门口,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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