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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孝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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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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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哥琐忆

貌哥是李君貌,在我称之为师的人物中,他是很有个性的一位。

虽然,我们在马高读书的那个时候,并不是一个可以用“某某哥”来称呼“某某老师”的时代,但回想起来,我的脑子里却不自觉地就蹦出了“貌哥”这个词,就像我早就叫惯他貌哥似的。

貌哥来马高不久,还在尚未成为我师的时候,就有一个很了解校园时事的学友告诉我,学校老师中学历最高的就是李君貌,他是浙大本科毕业的。(倒底是不是浙大,我到现在也没去证实,因为我是个很不关心时事的人。)于是,我对貌哥就有着无端的敬意,见见这位学校唯一的本科生老师就成为我当时心里最热切的盼望。

又有精通时事的好心人告诉我:早上,在宿舍楼前的水龙头边,刷牙时,牙刷不动头在动的那位,就是君貌君,全马高仅此一人。记住,迟点去,去早了绝对看不到。

我时常在早读时假装上厕所而跑出教室,就是为了寻找那个刷牙时“牙刷不动头在动”的人,可连续几周都难遂所愿。就在我已渐渐将此事淡忘之时,一次偶然的拉肚子,使我不用假装就堂而皇之地在老师的眼皮底下急急忙忙跑出教室,然而,却意外发现那个我常常光顾的水龙头旁,一个瘦瘦的人正晃着脑袋在刷牙。

人很瘦小,一头浓密的黑发,使脑袋显得硕大。右手握着牙刷纹丝不动,大大的头,富有节奏地左右摇动,雪白的牙膏泡沫在唇齿间层层冒出,像一个小孩在吐着泡泡。

清晨的阳光暖暖地从玉兰花的间隙照射过来,柔和而又温馨。

此人定是貌哥无疑,当时的我很是惊讶,此人不同凡响,刷牙都刷得这么有诗情画意。

1989年,北京发生了一件跟学生有关的什么事情,具体是什么事情我并不很清楚,我一直浑浑噩噩,不关心时事。貌哥那几天一直穿着一身黑衣,神情激愤地穿行于校园间,黑黑的头发,黑黑的衣裤,从上到下都是一色的黑,很沉重的黑。

现在回想起他那时的样子也就同时忆起鲁迅的一句诗:吟罢低眉无写处,月光如水照缁衣。

1990年,我有幸成为貌哥的正式学生,貌哥教我们政治。

貌哥讲课很有激情,我一度很惊讶,他那瘦弱的身体,哪来那样的激情?

政治是很枯燥的,但貌哥却讲得热情洋溢。讲得投入时,貌哥不再像刷牙那样,只是头动而手不动了,他的那只握着粉笔的右手,随着讲话的节奏由上而下,一顿一顿地,带动他的头以及上半身都有节奏地一顿一顿地。讲到动情处,貌哥满脸都写着笑意,嘴边那对酒窝越发明显,嘴角都是白白的唾沫,有点像他刷牙时的牙膏泡沫,只是少了很多。但貌哥对那些唾沫控制得恰到好处,他只是让我们看到而已,并不会迸溅出来,他不像有的老师,只图自己讲得痛快,唾沫横飞,让学生恨不得撑着雨伞听课。

貌哥讲课时,眼睛很少看学生,视线大多与地面成45度角,看向讲台边的某处,但又并不像在看着具体的什么东西,透过那如啤酒瓶底般的厚厚的眼镜片,我都能看到他那陶醉的眼神。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怕学生或其他什么东西会干扰他讲课,他就那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讲课当中,就像一个正在表演的小提琴演奏家,投入得忘了面前的观众,甚至也忘了他自己。

最喜欢貌哥的字,他能把汉语的方块字写成圆圈字,一个框他可以用一个圆圈来代替,汉字的一切棱角在他的粉笔下都被磨平,所有的拐角处都变成顺溜、圆滑的弧形。一开始我很不习惯他的这种写法,觉得很是搞笑,后来才慢慢明白,他是在省时间、省力气,不然,以他那瘦弱的身体哪有能量把课讲得那样激情四射。

貌哥常夸我有个很好的政治头脑。我知道他这样夸我是因为我政治这一门课学得不错。其实我根本就没有什么政治头脑。我没有关心时事,我更不懂政治,我甚至连人际关系都处理不好。只是我喜欢他那满怀热情的讲课,他讲得透彻,我理解到位而已。

印象中,貌哥讲课时并不怎么在意他的学生。有一次,貌哥发了份试卷让我们考试,自己就坐在讲台后面,透过那两只厚厚的眼镜片不知在看些什么,也许是在备课吧。

大家见他不在意,也就考得不很严肃。那段时间,班主任蔡明老师不知怎么就关心着我,让我坐了前排,刚好就坐在那两片厚厚的眼镜片前面。后排也不记得是哪个家伙一直在念叨:“钱其琛的琛字怎么写?”我见没人理他,就随口搭了句:“王字旁。”

没想到正在管自己忙碌的貌哥突然间站了起来,一脸严肃的神情:“考试怎么这样不严肃?能随便说吗?扣你五分。”貌哥从讲台边绕了过来,在我试卷上“陈孝标”三个字的旁边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5”。

看着那个大大的猩红的同样没有棱角的“5”,我越想越觉得委屈,一时冲动,就在那个大大的“-5”下面,用我的黑笔写了“没有人性”四个字,以示抗议。交了试卷后,我就后悔了,心想,措辞过重,难免得挨貌哥一顿训。

意外的是,发试卷时,貌哥只是带着如往常一样的笑意,淡淡地对我说了句:“这样就叫没人性了?”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事就这样过去了,只是从那以后,我对貌哥就更亲热了一些。

那时的貌哥还是单身,我们也就常去他的宿舍玩。貌哥的房间里别的东西不多,书倒很多,一个大大的书柜,装着满满的书,有一对玻璃门锁着。上面还有张小纸条写着“个人藏书,恕不外借”。我想貌哥定是极珍爱书的人,也就不好开口提无理的借书的要求,每次去,只隔着那层玻璃,带着一丝羡慕,望望那些书。

终于,貌哥要结婚了,对象是江女士,听说貌哥为她写了很多诗,听说而已,不知真伪。

那几天,貌哥神采奕奕,走路时脚步也轻快了许多,早已不见了以前的那种沉重感,虽然也还喜欢低着头,但上身的晃动幅度很大。讲课老是笑眯眯的,透过那双厚厚的眼镜片,常常就找不见他的眼神了。嘴角那白白的如牙膏泡沫般的唾沫日渐增多,有几次我真担心他会因一时失控而让唾沫横飞了出来,不过,还好没有。

婚假尚未到期,貌哥就急急回来给我们上课了。

记得貌哥回来的第一堂课,他是带着满脸的笑容走进教室的,还没等我们开始逗他,他自己就先笑个不停。几个女生便大着胆子向他要喜糖,我以为他是会先推托的,没想到他居然特别爽快地答应了,连一点点意思意思的推托都没有。这让我疑心他是早就做好了分喜糖的打算。现在回想起来,貌哥是想让他的学生也能分享他的喜悦的。

喜糖,由师娘保管着。

貌哥开了张条子,大概写了领糖的班级以及糖的数量,让我们拿着条子去师娘那里领喜糖,并一再交待:“千万不要跟其他班的学生说我分喜糖,就你们这一班最乖,我只分给你们……”

就有勤快的三两个同学拿着“条子”,一阵跑,急急地去教师宿舍楼找师娘拿糖。不一会,他们就拿来了一大推糖。那堂课,大家就嘻嘻哈哈说笑着吃喜糖,貌哥也不讲课,只要求我们不要笑得过于大声,以免惊动了隔壁班的人。

1992年,我们毕业了。

毕业酒会上,我拿吃饭用的不锈钢碗,敬了貌哥满满的一大碗啤酒,结果——我醉了。

……

好几年,我都没再见过貌哥。

某一个周末,当我从霞关中学回到马站时,我意外地发现貌哥竟租住在我家的隔壁,不由得一阵欣喜。

生活中的貌哥,更是平易近人。

我们两人偶尔也会在烧好下饭的菜之后,倒上一两杯“马站烧”,对酌闲聊。

那时,貌哥对初为人师的我很关心。印象最深的是,他叮嘱我要写论文,说论文很重要,他自己评职称就得益于自己写的论文,当时其他老师都没有开始写论文,他就写了很多。他还把一本用电脑打印的自己的论文集赠送给我,并告诫我:要在别人还没开始做时你就先做,等别人都做了,你就没优势了。

可惜的是,我后来竟然渐渐淡忘了恩师的告诫,以致于常常跟在别人后面,疲于奔命。

又是多年,没有见到貌哥了。

貌哥,李君貌君,是我的师,也是我的友。

再相见时,容我再敬你满满一碗啤酒,并当面叫你一声:“貌哥!”

                  2017年3月31日,写于马高1992届毕业生25周年同学会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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