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6日 星期一 芒种
5时55分,睡梦中,教师老陈被手机闹铃声唤醒,楼下,八十岁的老父亲已经洗漱好在等他。
父亲病了,他有肺气肿,这两天因感冒而肺部感染,正在住院。虽然医院同意他晚上回家过夜,但早上,老陈还得赶在医生查房前将父亲送回病房。
6时25分,老陈送父亲来到医院门口。在路上,老陈提醒父亲要事先打开行程码,以免进医院时担误时间。可是到了医院门口,老陈愣住了。
医院门前空无一人,昨天在门口的保安、门卫,还有那几个志愿者哪里去了?老陈一下子不知所措:不进去,时间来不及了,安顿好父亲老陈还得赶去学校上班;进去,疫情期间进医院,没测体温没扫码,万一有点什么事怎么办?
正在犹豫的时候,一个女孩拉着一条小土狗“嗖”的一声穿门而进,如一阵风。老陈忙喊住她:“你怎么直接进去了?”
“没到八点,他们都还没有上班,可以随便进出的。”女孩回应了一声就跑得没有影了。
原来这样。
上班时间,如临大敌严查不懈,下班时间,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进出,这样的防控措施,真令人费解。
到了住院的楼层,门禁道闸的门依然关着,几个早起的病号或陪护,有的打水洗脸,有的提着早餐,在走廊上来来往往。老陈正要喊护士开门,却发现开门的遥控器就放在道闸上面,于是,就自己开了进去。
到病房,铺好被子,将路上买的粥拿给父亲吃,父亲病了没食欲,只想喝粥,老陈便去开水房打回一壶开水,倒了一杯放在病床前的柜子上,父亲早上要吃的药就放在水杯旁边。
父亲喝完粥,吃好药,医生还没有上班,老陈找到护士,请她们给父亲量了血压和体温,又交代好父亲,就下楼前往学校。
7时10分,学校门口。
老陈扫了码,摘下口罩,刷脸进校门,又戴上口罩。
与此同时,学生们也陆陆续续来到校门前,他们从口袋中拿出口罩戴好,走近门口道闸,然后又拿下口罩刷脸进校门,然后,戴上口罩走离校门,最后又拿下口罩,走向各自的教室。
到了办公室,老陈又愣住了,“昨晚哪位同事忘了关门?连灯也没关。”通常,老陈都是第一个到办公室的。
一进门,一位同事竟然早早就在改作业,老陈有点惊讶: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改作业?”
同事笑笑说:“太多,改不完了,明天就要检查。”
老陈猛然记起,明天县教育局要来学校进行教学常规大检查,而自己居然把这事给忘了个精光。
不知道是因为老了,还是最近事忙,老陈老是把不该忘掉的东西全然忘掉,而本该忘记的东西,却记得很清晰。
7时20分,早读的铃声响起。
老陈去教室的窗外看了看,领读员正带领同学在背诵“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他们总算记住了。”老陈心想。
几个用心不专的学生,看到窗外老陈的身影,便拿起书装模作样大声读了起来。还有几个正低头抄袭作业,老陈不打算去打扰他们,再过几天就中考了,学生也定型了,他们觉得自己需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实际上,现在老陈也没有时间去管他们,他得赶在上课前修改一下上课用的PPT。
今天,老陈要给学生分析三模的试卷,课件是前几天就做好的,但是在改卷的过程中,老陈发现了一些新问题,所以得修改。
再回办公室,同事们都来了,他们无一例外都在忙碌着,有的批改作业,有的抄写教案,有的在抄听课记录本。老陈觉得有点好笑,真难得,大家都来得这么早,来得这么齐,而且还是在同一时间如此紧张地忙碌着。
有个同事还叫了一些学生到办公室里帮忙“勾”作业,“记住,要打上等级,别忘了写日期!”他不止一次地对来帮忙的学生强调说。
老陈也有很多事要忙,但现在他得先忙着修改上课用的PPT。
电脑前,老陈一边啃着路上买的一个馒头,一边忙碌。
他把前天改卷时所截屏的,学生答题的典型错误添加到了PPT里,又去翻阅了前两次模拟卷的试题,因为有种题型前两次的试卷上也出现过,但这一次学生的答题情况依然让人不满意,老陈要整理出来,给学生做个横向比较。
一番忙碌,第一节上课的铃声已响了起来:“上课时间到了,请同学们回到教室,准备上课。”这是老陈学校特有的上课铃声。
8时00分,老陈准时进了教室,与平时不同的是,这一次,老陈并没有带上他自己花钱买的“小蜜蜂”。
实际上,老陈刚才已经拿起了“小蜜蜂”,但是,他又放下了,因为在为应对检查而召开的紧急会议上,校长很严肃地布置了迎接检查的任务,还很郑重其事地提出具体要求,其中有一点就是,老师上课不准用“小蜜蜂”。——当然,这是局里的要求。
教室里,全班学生都在忙着“勾”他们的科学作业,老陈说要上课了,他们还在忙着打勾。
老陈笑了笑,只好让他们先勾完,因为老陈知道,他们的科学老师忙不过来了。
没有了“小蜜蜂”,老陈的课讲得很吃力,毕竟不年轻了。不时咽口水,偶尔还咳嗽,特别是到了后来分析三次模拟考同一题型时,老陈的嗓子显然已经哑了。
“同学们,一定要先审清题干,尤其要注意题目暗含的要求……”
老陈清清嗓子,用舌头舔了舔嘴唇。
“理解要深入,要结合具体内容分析,概述,分析,然后再得出结论,内容和结论之间要有一定逻辑关系……”
老陈咳了一声。
“不要只从单一的角度去思考和表达,记住多点关联……”
……
8时50分,老陈到另外一个班级上课。
差不多的学生,同样的教学内容,所不同的是,老陈从一开始就哑着嗓子讲课,到最后,差不多要失声了。
局里不让老师用“小蜜蜂”上课的具体原因是什么,老陈并不清楚,但是对于这种要求的合理性,老陈是怀疑的。
局里的领导在会议上,在做报告的时候,不用话筒吗?难道他们不知道咽喉炎已经是老师的职业病了吗?
9时30分,上完课回到办公室,老陈带回了一个学生。
一个听课记录十元钱,老陈请那位学生帮忙抄写听课记录本。这学期,由于疫情,线下培训停止了,学校虽有教研活动,但有的是因为学科不同,有的是因为没有时间,所以,以前可以写好的听课记录,这学期严重不足,老陈只好出此下策。
9时40分,老陈跑到校门口,发现自己忘了带口罩,便又跑回办公室拿了口罩,再跑到校门口,拿下口罩,刷脸出校门,再戴上口罩,急急走了。
10时00分,医院门口,测体温,扫防疫码。
这时,保安、门卫、志愿者全都围在门口,他们都在认真地查看防疫码,测体温,一丝不苟,忙忙碌碌。门口外面,排着长长的队伍,与早上的情形完全不同。
10时15分,老陈终于到了父亲的病房,父亲的点滴刚刚打完不久,正在休息。老陈到医生办公室,与医生交流了老人的病情。医生已开好CT检查单,老人得做个肺部CT检查。老陈就送老人去医技楼做CT,后来又去做了心电图检查,心电图的检查单是昨天就开好的。
11时20分,老陈送父亲回家后,又来到了学校门口,他得回学校签退。
校门口,扫防疫码,测量体温,然后拿下口罩刷脸进校门,再戴上口罩去食堂,然后,又拿下口罩吃饭。在吃饭的过程中,老陈还和同事聊了一会,无非也就是聊常规检查的一些事情,因为这两天,常规检查是学校的热门话题,大多数人都如临大敌。
12点00分,老陈又回到办公室,他先拿出手机打了上班卡,他老了,不养成打卡的习惯,就会忘了打卡。
现在的情况是,老师有没有在学校,并没有人去管你,但是,老师如果没有打卡,那么,就算一整天都呆在学校里,人家还是当你没有在岗,理由就是你没有打卡。
似乎,上班并不重要,打卡才是最重要的。
老陈趴在办公桌上,眯了一会,如果不眯一下,整个下午就会恹恹欲睡,他毕竟老了。
13时00分,老陈开始抄教案,听课记录本已经花钱请学生抄写,但作业还是得再补改几次的,不管怎么样,自己被批评没关系,影响了学校就不好了。有几位老师楼上楼下不停地跑,他们相互交换着抄写彼此的听课记录本,因为要检查。
16时00分,老陈忙完了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已经有点头昏脑涨,由于长时间抄写,他的肩膀又隐隐作痛了,他本来就有肩周炎。
16时05分,老陈到学校操场散步,他实在是不能再坐着了。
但他那已经发涨的脑子,还在思考着一些问题。
常规检查是必要的,但是用这样一种形式来检查,只是让人觉得有点好笑,有什么实际意义呢?这样能了解一所学校或一个老师的真正的工作情况吗?
就说教案吧,写教案可以算是备课的一个环节,但绝对不是一个重要环节,备课是为了上课的,不是要写成教案给别人看的,重心在哪里?要手写教案,更是无稽之谈,放着现代化的办公条件不用,偏要手写干什么?人家把教案用电子文档的形式写成,以后要修改不是更方便吗?等下一轮教同样内容的时候,在原来的基础上修改,不是更省时省力吗?
老陈上课不仅不拿教案,甚至都不拿课本,试想想,一个老师,如果要看着教案或者教材才能讲课,那还怎么上课?他那叫备什么课?
现在整块黑板就是一个大大的显示屏,就是一台大电脑,而且比老师办公室用的电脑配置还要好,老师如果备好课,还需要带什么东西进教室呢?
还说什么“不能用课件代替教案”。老陈觉得检查教案还不如检查课件,因为课件毕竟是上课时要展示给学生的。
有些人,就是对老师有着一千个不放心,但是又想不出或不愿去想更好的办法来。他们觉得课件可能会是下载的或者拿别人的,那么教案就不会这样吗?要检查手写教案,无非就是让老师另外抄写一份出来应付检查而已,这样有多大意义?
现在的教学不是只有一根粉笔、一块黑板的时候了,我们的检查方式也应该相应地改一改了吧。
真要检查,老陈给你一个建议:上门听课,不事先告知的那种上门听课。听一次不行,因为那有偶然或意外,连着听几次就能比较准确地了解一个老师真正的工作状态了。
老陈知道自己昏昏沉沉的大脑,想得有点多了,于是笑了笑,离开了操场。
17时00分,学校门口,老陈拿下口罩,刷脸出校门,去附近的面店吃面。
17时20分,吃完面的老陈,去集散中心做了次核酸检测,因为有规定,教师每周至少要做两次核酸检测,而且两次的间隔时间,必需要在两天以上。
17时40分,学校门口,老陈扫了防疫码,拿下口罩,刷脸进校门,然后戴上口罩回办公室。
有几个学生刚好过来要看一下三模的答题卡,老陈打开电脑给他们看了,还帮他们稍做分析,指出一些存在的问题。
18时20分,晚修上课了,老陈去教室上晚自修。
20时50分,晚修第三节下课,老陈回办公室关了电脑,关灯,锁门。
20时58分,校门口,老陈和一些学生一起,拿下口罩,刷脸出门,然后回家。
21时20分,老陈到家,这时,老陈才想起刚才离校时忘记签退了。
本想问问父亲身体有没有好一些,但父亲已经睡下了。
餐桌上还有些剩菜,老陈倒了杯“马站烧”,忙了一天,有些饿了,这就是老陈的夜宵。等老陈吃好上楼时,老婆也已经睡下了。
22时10分,老陈洗完澡,打开电脑,想写一集《马站有一群鸭》,他的公众号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更新了。但是他感觉肩膀有点疼,而且脑子也比较乱,于是就关了电脑,在沙发上看新闻。
俄乌冲突已是第103天,乌东地区战事依然激烈……
老陈靠在沙发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