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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孝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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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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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嘭嘭响”

“嘭嘭响”不是一个物件,它是一种声音,但又不是具体的某一种声音,在我们这里,它一般泛指某种较大的能影响到人的响动。

小时候,我们兄妹,在楼上玩闹得出了格,母亲便会在楼下大声喊:“你们在楼上打擂台吗?把楼板弄得‘嘭嘭响’!”这时,我们兄妹就会安静许多。

家人中,父亲无疑是最会弄出“嘭嘭响”的。

夏日,静静的山村响午,我们兄妹正坐在前屋沁凉的泥地里玩着跳跳棋,突然,门口传来强烈的锄头撞击屋墙的“嘭嘭响”,是父亲歇响回来了。我们赶紧收拾棋子让开。父亲进门的脚步是“嘭嘭响”的,似乎还带着些夏日的风,那气势,好胜的母亲都得让着他几分。

红日西沉,秋风送凉。

父亲挑着满满两大筐新收的稻谷“嘭嘭响”地进了院子,扁担的两头有节律地颤动,“嘎吱!嘎吱!”地唱着和声。蜷缩在地上的大黄狗赶紧识趣地避开,卷着尾与我们兄妹一起默默看着父亲“嘭嘭响”地把那担重重的稻谷挑进了里屋。

我知道,这样“嘭嘭响”的父亲,是最强壮的父亲。

 

我不喜欢父亲吃饭时把碗筷弄得“嘭嘭响”,然而,我确实免不了地要时常听到父亲把碗筷弄得“嘭嘭响”。

生产队把那些遭了“稻瘟”的谷子或是遭了虫的番薯丝分给我们家的时候,父亲吃饭时便会把碗筷弄得“嘭嘭响”;

父亲在他的学校上完了课,又赶着下地忙农活,回到家累得吃不下饭的时候,他会把碗筷弄得“嘭嘭响”;

正如其他公办老师一样,忙了一学年,可到了年终,却没有如公办老师那样分到奖金和年货时,父亲常常也会把碗筷弄得“嘭嘭响”;

……

父亲的“嘭嘭响”似乎是对生活艰辛和命运不公的一种宣泄。

我不喜欢这样的“嘭嘭响”,然而,我又确乎从小就听着这样的“嘭嘭响”,后来,这“嘭嘭响”似乎和我又有了直接的关系了。

调皮的我爬上了别人家的墙头,摘了桃儿或是梨儿,父亲“嘭嘭响”了;

对门那个掉了牙的老人,没来由地用他那本应用来帮他走路的木棍,戳我裤子屁股后的一个破洞,我红着脸骂了声“令母”,父亲刚好听到了,“嘭嘭响”了;

开学了,一下筹不齐我们兄妹学费的父亲,难免也会“嘭嘭响”;

我在学校的“不良”行为,经了罗老师,让父亲有所耳闻的时候,那天晚上,餐桌上的父亲准会把碗筷弄得“嘭嘭响”。

……

这时,父亲的“嘭嘭响”,对我来说是一种威压,我也常因此而没等吃饱饭就离开了饭桌,惶恐地避开了那些“嘭嘭响”。

母亲因此便对父亲的“嘭嘭响”很有意见,针锋相对地和父亲吵了几回,还四处跟邻居说:“哪有这样凶的父亲,把儿子吓得都不敢吃饱饭。”

父亲的“嘭嘭响”便收敛了不少,但也还是时不时地响,尤其在他对我们的表现有所不满的时候。

 

母亲去世后,父亲也老了许多。

在之后的几年里,他倒也时常将碗筷弄得“嘭嘭响”,但我和妻子并没有察觉到父亲对我们有什么不满之处,我也并没有感到那是一种威压了。大概是他已习惯于把碗筷弄得“嘭嘭响”,我们也已经习惯于听他的“嘭嘭响”了吧。

现在父亲越来越老了,在家里,他也很少“嘭嘭响”。

他有肺气肿,多走些路,便会气喘,觉得无力,再也走不出以前的那种“嘭嘭响”的脚步声了。

医生说现在治疗肺气肿没有什么特效药,就是要注意别再严重起来。我于是很担心父亲会感冒,怕感冒会让他的肺病加重。

然而,谁也难免会感冒的,父亲偏又很倔,不到很严重的时候,是不会告诉我们的。前段时间,他就感冒了,还有肺部感染,我是看到他“哼哼唧唧”喘不平气的时候才知道的。

硬拽了他去住院,他不愿意,但也没法。

输了几天液,肺部舒服了,便吵嚷着要回家,我也没法,只好要医生多开些药,让他回家。听从医生的建议,给他买了制氧机,定时让他吸吸氧,他又很怪我买制氧机,心疼我花了钱。

那几天,他总觉吃不下饭,没有力气,整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手机也不玩,电视也不看,稍活动一下,就觉得累。吃饭也不愿跟我们一块吃,总要我们打了饭让他独自吃。

我们的饭桌,没有“嘭嘭响”了,我们的日子,似乎也少了生气,大家都闷闷的。

渐渐地,父亲恢复了!

早上醒来,常常听到父亲在门前给他的丝瓜、豇豆和其他一些他自己种的菜蔬浇水的声音;晚上下班到家,父亲的房里也传出了手机或电视的声音。

一天,晚饭时,父亲开了一罐啤酒,自己喝了两杯,就递给了我,在我慢慢喝着那些酒的时候,他已经吃好了饭,这时,我明显地听到了他收拾起碗筷时的“嘭嘭响”,虽然没有如以前那样响得沉、响得亮,但我还是很清晰地听到了。

一刹时,我内心翻腾,泪滴险些掉了下来,也说不清是心酸,还是欣喜。

这时,我才明白,原来这“嘭嘭响”还是父亲生命中的一种活力。

父亲,愿你的生活中多一些“嘭嘭响”,我们想听你的“嘭嘭响”。

2022年8月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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