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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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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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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婶与大公

 

文/韩勋德

 在城市结婚安家以后,每当我回老家的时候,都要去二叔家看望我二婶。二婶将近八十岁了,还是住在以前的老房子里和她的智障儿子大公一起相依为命。大公是堂弟的乳名,他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叫小公。

二叔家和我家不但子女一般多就连性别也雷同,都是上一男、中两女、下两男,这真是一个家族基因的奇迹。二叔和我父亲都是工人出身,而且都是在船上工作,工种还都是水手,这在那个年代非常少见。二叔在青岛工作父亲在秦皇岛工作,他俩的工作地域都和岛有关,可谓是亲兄弟哥俩好。

在大公小公一岁多的时候,大公得了一场重感冒,因治疗不及时引发高烧昏迷后得了脑膜炎。从此大公就不会说话了,成了人们常说的脑痴呆。而他的弟弟小公却是聪明伶俐。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就看到二叔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他和别人极少沟通,几乎很少看到他的笑脸。不知道二叔是因为家庭压力过大的原因,还是他的精神状态原本就有问题?我也搞不明白。因二叔在外忙于工作,家里的大小事情都由二婶当家作主。二婶虽然没有啥文化,可她却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物,会察言观色看客下菜。二婶以前和我们家走动的不是太频繁,甚至还经常有一些疙疙瘩瘩的小摩擦。这也很好理解,妯娌不和实属正常。后来二婶把她娘家的一个姑娘介绍给了我大哥,即后来成了我的大嫂,从此以后就和我们家走动的频繁了起来。二婶给介绍的大嫂和她一样精明能干,我大嫂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再加上我大哥在大队当干部,因此二婶有事没事常来我们家联络一下感情。

大公自得了那场病后,智商就停留在0的状态了。尽管二婶花费了不少时间和金钱去给他医治过,可大公一直到现在还是不会说话,大小便不能自理,吃饭要人喂他,走路也走不稳,有时候得扶着墙或有人牵着他走才行。大公从来就不知道啥叫忧愁,每天都是咧着嘴“啊、啊”地叫着,嘴里的涎水好像是一座永不干固的泉眼,老是流个不停,因此每天都在他的脖子上系一块长方形或三角形的厚布给接着。远远看上去,他好像是个天天打着五颜六色领结的迎宾员。

尽管大公也没吃啥好的,但他的个子却曾曾地往上窜,比小公高出了一个头还多。这也许是他没心没肺,彪人有彪福喝凉水也长肉的缘故吧。大公的皮肤随二婶,很白,白到小姑娘也不一定能和他去媲美,我想这也与他几乎不出门而给捂白有关联。平常日伺候大公的饮食起居都落在了二婶一个人的身上。其他兄弟姐妹都不愿意近他的身,因为大公有个见人亲的习惯,喜欢用手去触摸,因此都怕那些哈喇子会抹到他们干净的衣服上。

  这方面我是深有感触。每当我去看望二叔和二婶时,大公都会对我表示出极大的热情,具体表现在:伸出他那双热情的手,啊,啊地往我身上直扑;用那沾着鼻涕的手来摸我的头、脸及衣服,好像我是他亲哥哥似的。他一边啊啊地叫着,一边拽我的胳膊,好像有让我带他出去玩的意思。别看大公不会说话,但他多少也知道一些远近,他肯定从他父母的口里知道我是他大娘家的小哥哥,再加上他自己家的兄妹都嫌弃他,也从不和他玩耍,因此他对我寄予厚望,把我看成了唯一能带他出去玩的人。尽管我也嫌他脏,但我也不能不做做样子,还得任由他往我身上抹鼻涕。二婶看到后,都会显得尴尬和难为情,并会大声斥责他说,大公,老实点,别把你哥哥的衣服给弄脏了。但大公仍然是我行我素。我却笑着说没事的,也许他和我这个当哥的亲,就让他过来和我玩吧,反正我的衣服也好洗了。我也只能是找这个理由了,我不想让二叔、二婶看出我去了城市就忘了本而嫌弃大公。

   别看大公是痴呆,但他也能分辨出一些好坏来。有一次二婶因和邻居胖婶为一点小事吵闹了起来,开始是各自在院子里互相指责,后来骂着骂着就骂出了院子到大街上并推搡了起来。这时的大公看到自己的妈妈受到了欺负,他像男子汉那样临危受命。只见他身子前倾,一掘一掘地就冲到了胖婶面前,一边大声地对胖婶“啊,啊”地叫着,一边用他那抹有鼻涕的手朝胖婶身上去乱抓。这胖婶一看大公又脏又凶巴巴的样子,随即败下阵来并连忙溜回家里去了。看到大公在关键时刻能为当娘的挺身而出,这让二婶有些感动了起来,平常日在大公身上所遭受的劳累和怨气也一扫而光,她抱着大公流下了疼爱的眼泪。

  在大公16岁的时候,我二叔因病去世了。大堂哥接替二叔的班当了工人,后来又成家立业搬出去住了。再后来两个堂妹也都相继嫁到邻村成为人妻。又过了几年,小公也成家搬出去单过了。这样和二婶在一起过日子的人就剩下大公了。

  家里挣钱的都不在身边,因此让二婶的日子过得有些艰难,仅靠二叔去世后每月领取的一点补助金过日子;偶尔也厚着脸皮跟儿女要点来补贴一下。那个时候二婶才不到六十岁,身体还比较健壮。二婶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坯子,四方大脸,皮肤白净,尽管好六十了,但看起来依然是风韵犹存。因此有人建议二婶再去找个伴,这样也好一起来照顾大公。二婶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说,哪个男人愿意过来和她一起照顾一个傻儿子来找罪受呢?另外那个时候农村对于高龄寡妇再嫁有许多口舌,因此二婶就一直陪着大公过,更是断了再嫁的想法。

二婶虽然是一个精明趋利之人,但对待大公却是爱之深,情至深,多少年如一日都是精心照顾大公,从没嫌弃过他。毕竟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有当娘的嫌弃子女的呢。当大公到了三十岁的时候,二婶已经接近七十岁了,已经有了许多白发,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照顾着大公。这时候的大公比以前难管了许多,大小便失禁不说,还经常趁二婶不注意的时候随便抓起东西就往嘴里填,不管能不能吃,也不辫好坏。因此经常吃坏了肚子。二婶天天都是疲惫不堪,全部的精力都得用在大公身上,这让她的身体遭受了过度的透支。看到自己的日子过得如此艰难,身体还患有多种疾病,再看看眼前的傻儿子,二婶真想吃下安眠药来个一了百了。可当她看到大公对她那期盼的目光时,她又不忍心抛下这个苦命的儿子了。她想趁自己还能照顾他的时候为他安排好他的后半生。

这时的大公已经好五十岁了。我看他的精神头不如以前了,脸上没有一丝红晕的气色,大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给人以病怏怏的感觉。因他大小便失禁,夏天时二婶干脆给他光着下身。二婶看到我的到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也不怕你这个当哥哥的笑话,大公大小便不能自理,几乎天天都尿裤子上或把大便抹到裤子上,我已经这么大岁数了,这几年身体也不是太好,经常吃药,还有高血压和糖尿病,也没精力给他天天洗衣服了,因此干脆就给他光着,再加上邻居和亲戚很少到家里来,因此也就无所顾忌了。二婶也是发愁,她说我已经好八十岁了,还有满身的病,不知道我还能活几天,假如哪一天我撒手走了,可大公怎么办啊!

前些年也有人给她出主意说让她把大公给丢弃。可她却舍不得,不管大公咋样,那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有那个当娘的会狠心丢弃自己的孩子呢?

  有一次,大公趁二婶做饭的空档偷着溜出去了。二婶一看大公没有了,心想,肯定是大公到门口晒阳阳了。等她做好了饭后出去找他的时候却发现大公不在附近,二婶这才慌了起来,她赶紧打电话给大堂哥和小公让他们出去找。这时二婶急的满头大汗,连自杀的心都有,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有人趁机给她出主意说,你说你留这么个傻子干嘛啊,正好是他自己偷着出走的,也不是你的过错,你就别去找了,让他自生自灭吧。二婶反驳说我没照顾好他就是我的过错,我不会把孩子丢弃不管的,他再傻也是我的宝贝儿子,并把那个人给数落了一顿。

连续两天都没有找到大公,二婶都急疯了,天天以泪洗面,饭不吃茶不思。这时有人让她去报警,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咋就把人民警察给忽略了呢,于是就去乡派出所报了案。还是公安的力量大,最后在离我们村八里地的温泉镇找到了大公。

大公的失而复得,让二婶有些悲喜交加,她抱着回家的大公嚎嚎大哭了起来。这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撕心裂肺般的疼爱所流出的眼泪。大公好像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他用手去擦拭母亲眼角的泪并不时“啊,啊”地叫个不停,意思是说,妈妈别哭了,我以后听话还不行吗。看到傻儿子的可爱,二婶这才破涕为笑了起来。

  二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毕竟是好八十岁的人了,再加上有大公的拖累,让她的身体如何能好呢。二婶最担心的是如果哪一天她撒手走了,那大公谁来照顾的问题。她也曾经试探问过大儿子和小公他们,她说我如果走了你们谁能替我照顾大公?他们两个都是沉默不语,没敢在母亲的面前表态。其实他们现在经济条件都不错,也是丰衣足食的,可谁愿意去为一个傻子兄弟承担义务呢?

最后二婶想到了一个主意,她说等我走了后,我就提前立下遗嘱,这个老房子就是大公的,你们哪一家想照顾大公,那这个房子就归谁所有,如果都不想养大公,那就委托你们大娘家的大哥当见证人,把房子给卖了然后把大公送去养老院。别看这老房子不值钱,但地皮值钱,也许很快就好规划了。二婶这招果然凑效,小公就积极表态说等以后他来照顾大公,并信誓旦旦地说他和大公是孪生兄弟,他也有义务来照顾哥哥,请母亲放心好了。大堂哥属于那种老实人,他也不想去和小公争,他也知道以小公的智商比他高很多,他也争不过小公,反正自己家小日子过得也红火,因此就同意了以后让小公来照顾大公,他放弃那套老房子的继承权。

二婶看到以后大公终于有人替她来照顾了,心里有了许多安慰,但她却还是有些担心,她担心她走了后,小公会真心照顾好大公吗?另外她也想过,等她走之前,找些公证人做个见证立个赡养大公的遗嘱,到时候就不怕小公不认账了。想到这里,二婶这才安心了一些,并深情地注视着这个让他操劳了一辈子的傻儿子,现在她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能为大公所想的都已经给他想到了。

自我的父母不在了以后,我回老家的次数就很少了,没特殊事情,也许三年两年也不一定回去一次。不知道等我哪年再回去时,还能不能再见到二婶及与她相依为命的大公了。愿上天保佑我的二婶及大公安康平安吧。

写于2018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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