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文/韩勋德

我与二哥从小就性格不合，处处针尖对麦芒，仿佛就是一对冤家似的。凡是见过我二哥的人，都说我们俩的外貌特征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没有相像的地方，甚至怀疑我们俩不是亲兄弟。刘德华作证，我们俩确实是亲兄弟。

二哥长得浓眉大眼，双眼皮，国字脸，属风流倜傥的俊男。因为二哥的英俊，还闹出一个笑话呢。我和对象第一次相亲的时候，二哥说陪我和介绍人一同前往，说是给我把把关。没想到女方的父母和三个女儿都看好了我二哥，都认为是介绍我二哥来相亲的。当介绍人指着我说这个就是你们要看的对象时，我看到他们家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一种很失望的表情。因为二哥的前去，我和对象的事差一点就吹了，为此事我心里还怨恨过二哥，说我看对象你去凑啥热闹啊，这不是来给弟弟添堵吗？

结婚以后每每说起相亲过程时，我爱人都会嬉笑我说当时真是看上你二哥而不是你，你看你二哥相貌英俊，说话大方得体，不像你长相一般还腼腆的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我说那你为何和我结婚了呢？她说主要是你二哥当初有对象了，要不哪有你的份？另外是你丈母娘看中你老实腼腆，这也是看好你的主要原因。看来人们谈婚论嫁还是以貌取人者居多，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因为谁也不喜欢找一个长得丑的对象。

二哥比我大四岁。在我们兄妹五人当中，我与二哥的关系最不融洽，这不是因为同性相斥的物理原因，而是我和二哥的性格有些不合拍造成的。二哥属于开朗、张扬的那种，而我属于保守、腼腆和自卑的那种。他的朋友和同学来我家玩的时候我从不主动和人家打招呼，更别说和人家去沟通了。其实这也不能怨我，他的狐朋狗友凭啥要我去巴结和打招呼？尽管我的朋友来时二哥都主动打招呼，但那又怎样？我也没要求他去和人家打招呼，因为我的朋友来的很少。

那个时候家里房子并不宽敞，我和二哥住一个房间。两个性格不同的人同住一个房间，自然就会经常发生一些摩擦，很多矛盾的焦点都发生在争房间上，都想把房间占为己有来接待自己的朋友。因为那个年代没有电视，没有其它娱乐的场所，尤其是晚上没有路灯街上漆黑一片。不像城市里有练歌房、歌舞厅、酒吧等高档娱乐设施。那个时候大都是和朋友一起在家里闲聊胡扯或吹个口琴拉个二胡这类的。二哥的那些狐朋狗友多，尤其是晚上来了后就叽叽喳喳的像一群麻雀而疯闹个不停。如果不是母亲经常过来干预，恐怕能疯闹到后半夜，甚至通宵也不奇怪。为此，我和二哥几乎成为死对头，经常碰撞出敌意的火花。

吵架归吵架但大打出手的时候却很少，在我的记忆里只有过一次。动手的原因是他的一个朋友来我家玩时，因不小心把我的一支铅笔给弄断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孩提年代，一支铅笔就能酿成一个大事，我不高兴后就把他那个朋友给骂了一顿。二哥看到我让他在朋友面前很没面子，就翻脸把我也骂了几句。我也不甘示弱就和他对骂了起来，结果他甩手给了我一巴掌。这一巴掌他是用足了劲的，出手很重，仿佛我是他的仇人似的，把我打的鼻孔流血，如果他再下一城的话，那就会打的我满地找牙了。我也不管不顾了上去就抓他的脸，咬他的手，然后躺地上哇哇大哭了起来。如果不是母亲闻声过来制止和批评二哥，我俩还不知道打成啥样呢。为此事，我和二哥十多天都不说话，最后还是他沉不住气和我道了歉后我才慢慢原谅了他。

其实二哥在我们的童年时代也并不全是不近人情处处与我作对，也曾经出现过他作为一个兄长应尽的兄弟之情。记得在我十二岁的那一年，我和我二哥以及村里的一些伙伴一起去夹河里摸鱼时，我一不小心被一块淤泥中的玻璃碎碴把脚给割破了一条大口子而鲜血直流。当时二哥在夹河的另一面，听到我如杀猪般的大哭时，他连忙奔了过来，毫不犹豫地把他的汗衫脱下来给我在伤口处上方扎紧，然后背上我就朝村里疾跑，及时把我送到卫生室包扎伤口，这才让我转危为安。当我趴在二哥的背上时，我早已忘记了那个平常日对我处处凶煞恶神般的那个他，这时让我感到心里暖暖的，也感受到有二哥真好。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是老古语说的。尽管我和二哥因性格不合经常吵架，可我又能咋样，不还得和二哥同吃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吗？那个时候我就盼着自己早日长大，早日参加工作，早日成家立业，早日离开二哥以及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尽管那时候我才是一个初中生。在我上高中的时候，这个机会终于来了，竟然来的这么快，让我都有些不敢相信了。这个历史性的机会就是——我被父亲的单位来人给招工到烟台工作了。

虽然我以前有远离二哥这个死对头的念头，可当这一天真要到来的时候，我的心里反而有了种种不舍，这种不舍也许就是亲情在起作用吧。我感觉二哥没有以前那么坏了，甚至怀疑以前和二哥的矛盾是因自己的原因造成的。在我来烟台的前夕，二哥也一改以前对我的冷漠和敌意，对我表现出极高的热情，除了好吃的让着我之外，也不允许他那些狐朋狗友来家里打扰我了，和以前简直是判若两人。不知道他这是装出来的还是诚心诚意的，反正我心里是挺受用的。

我来烟台工作一年后。正当我逐渐把以前和二哥在家里的种种不愉快淡出视线时，谁成想二哥也顶替父亲来烟台就业了。昔日家中的“冤家”又追来了，难道这真应了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个成语了吗？简直是太滑稽了。二哥就业的单位是我们公司下属的一个水产加工厂。在陆地工作，这可是随了他的心愿，尽管鱼类加工的工作也不轻松，但却比我出海打渔要好很多，何况加工厂里的漂亮女工不计其数，天天都能过足眼瘾，不像我天天漂泊在海上，别说是年轻女孩就连个老女人都见不着。想不到在家里处处压我一头的二哥，来烟台后工作上也是压我一头，这让我心里有些不平衡了起来。尽管是这样，我每次出海回来后还是要去二哥的单位看望他，并给他送一些我省下的点心给他吃。因为父亲已经退休回老家了，在烟台就二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也应该放弃前嫌，和二哥重新回到兄弟情分的轨道上来。

二哥结婚后，住在火车站东边单位用一些旧厂房改造的不足 20平米的简易平房里，也就是人们所说的棚户区。因他家地方小，我也就很少去他家了，再加上二嫂是个直性子急脾气的人，我一去他家，二嫂就会朝我叨叨说我们老家的父母对他们不管不问，经济上从来也没给予帮衬，包括侄子出生的时候也不过来伺候月子。其实我也能理解她的这些抱怨，可当初是她死缠烂打追的二哥，那她当初怎么就不想到我们老家的条件差呢？有时候二嫂朝我叨叨烦了我就给她顶几句，我说你们家这么小的房子让父母过来住哪？谁知这句话又惹来了她更多的不满，她说那只能是怪你二哥没本事，谁让他住这么小的房子呢。二哥也发火了让她闭嘴，说三弟好不容易过来看我们你却瞎叨叨个没完。没成想二嫂一点也不给二哥面子，又哭又闹地对二哥破口大骂了起来。我一看局势不好，三十六计走为上，就赶紧走了出去，以后就很少到过他家。

二哥后来从理鱼车间调到综合利用车间。这个车间是专门生产鱼粉的车间，就是把一些除了经济鱼以外的杂鱼、变质的鱼，加工成鱼粉作为农田里的肥料用。二哥来到新车间后表现积极，深得车间主任的赏识，来了不到两个月就被提拔为班长，并成为车间主任的心腹爱将。这让二哥有些雄心壮志了起来，他决定好好表现，争取再上一层楼，让自己的人生从此辉煌起来。

后来二哥的车间主任升了厂长，这下可把二哥给高兴坏了，毕竟他是忠心耿耿地为车间主任鞍前马后，现在他高升了，怎么也得提拔他一下吧？不调他去厂办也得给他安排个车间主任的角色吧？他感觉这是板上钉钉和十拿九稳的事，因此他天天显得兴高采烈，一幅志在必得的样子。谁成想，新厂长上任后，不但没把二哥调去厂办，就连车间主任、副主任都没他的份。这简直是晴空炸雷，利空把二哥给击倒了。

没提拔的原因，我分析是二哥感觉和新厂长以前的关系那么铁，因此也没去送送礼来加深一下感情。毕竟现在的社会很现实，此一时彼一时也，不去意思一下是说不过去的。可二哥却一口咬定是新厂长在刁难他，是怕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因此有意来疏远他，压制他。其实车间里的那些事也不是啥大事，无非是设点小金库，偷卖给熟人一些鱼粉的事，虽说也是一种贪腐行为，但却只是小贪而已，构不成大罪。另外盛传那个厂长和性感的女保管有暖味关系，可这些事是民不告官不究，人家女的不去告，二哥知道的再多也没用。

二哥因为没得到提拔，从那以后精神处于极度的焦虑之中，终因压力过大而得了精神抑郁症。从当时的情况来看，病情不是太严重，病情时好时坏。只要我一去他家看望他，二哥都会疑神疑鬼地对我说厂长要来整他，他要去拿刀杀了他等等。后来经过一两年的治疗，他的病情才有所好转。通过这次事件以后，二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以前爱张扬的个性不见了，而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这让我感到有些痛心，也经常抽时间过去开导他一下，毕竟他是我的二哥，和我有着分不开的血缘关系。

其实我也能理解二哥的处境，男人谁不想在事业上有所建树？只不过这要靠自己的努力和拼搏才行，不能依赖裙带关系，这年头最靠不住的就是裙带关系，一些贪官之所以被绳之以法，往往都是败在裙带关系这个毒瘤身上。对待官位要顺其自然，不要去强取豪夺，本本分分做自己的事才是正道，那些官场上的名利，就像是过眼云烟，散尽弹指一挥间，有啥可去在意的呢。

前些年，二哥家突然双喜临门了起来。喜事之一是，他住的那个棚户区进行拆迁改造，二哥添加了几万块钱，分了一套八十多平米的新房子；喜事之二是，二哥到了光荣退休的年龄，已经办理了退休手续。这算不算是喜事呢？我感觉应该算。

自双喜临门之后，二哥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整天笑呵呵的，他把全部的精力用在了家庭之上，操劳着一家六口人的衣食住行。这一家六口人包括儿子、媳妇和孙子，还包括接近90岁高龄的老丈人。他老丈人自他搬入新家后就一直住在他家，也不愿意去其他几个儿女家里住，就看好二哥的好脾气，因此二哥退休后就变成了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了。

就在前年，大姐因病去世了，走的时候正好刚过了她七十岁的生日。大姐的去世，对我的打击很大，让我失去了一位好比母亲似的亲人。自大姐走了后，烟台就只有二哥这一个亲人了，这让我有些惆怅和深思了起来。人上岁数了后，就会怀旧了起来，这种怀念会越来越强烈，这也许是人生归宿的一种必然和使命吧。因此我忽然发觉二哥的存在比以前重要了许多，以前那种淡漠、可有可无的亲情一扫而去，迫切地需要兄弟间去多走动，多关心，携手走完余生的愿望。

以前过年过节时都让孩子去相互走动，今年我一改常态决定亲自去二哥家顺便去看望一下二嫂，因为二嫂前些日子做过一次手术。看到我的到来，二哥和二嫂显得尤为高兴，特别是二嫂也没了以前那种唠唠叨叨，怨天尤人的急脾气了，态度显得随和、亲切了许多。见到我的到来，二嫂拿出了她的收藏——我几年前第一次在烟台晚报发表过的一篇有奖征文《有父亲的节日》给我看，说三弟想不到你还会写文章，真是了不起，这是我从报纸上给剪辑了下来一直给珍藏着呢。看到二嫂比以前变了很多，我心里也很高兴。二哥也一改过去那种漠不关心他人事的状态，连忙热情地给我冲茶、倒水、拿烟，那种和蔼的亲情让我有了一种温暖般的感动。

五一过后，女儿告诉我说她社里有去新疆的特价团，让我问问她二爹想不想去。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二哥后，二哥显得很兴奋，他说以前就很向往能去看看祖国的大西北——新疆，而这次去新疆价格又特别便宜，因此很想去。二哥问我去不去？我说我去年已经去过了，你随团去没事的。二哥犹豫了起来，说我不去他也不想去，因为没有熟悉的人做伴会很不方便的。

听到二哥那惋惜的声音，这让我有些为难了起来，尽管这次去新疆是特价团，可我去过一次再花钱去一次，感到是在花冤枉钱，毕竟我想留着那些钱去我没去过的地方。可这么好的机会因我的不去而让二哥不能成行，又让我有些于心不忍，我跟女儿要了这次去新疆的行程表，看到其中有几个景点是我上次没看到的，于是我和爱人商量了一下，决定陪着二哥再次去新疆探幽一次。

到了新疆乌鲁木齐后，看到这么大的机场，二哥的整个心情都要放飞了起来，满眼里都是充满着新的期待。在新疆的这八天当中，每到一个景点，我都紧随二哥左右，生怕他因不熟悉地形而走散了，更怕他一不小心发生啥意外，毕竟他大我四岁，再加上当弟弟的照顾哥哥是应该的。

有一次，在逛完一个景点后到停车场等车的时候，因看到离规定集合的时间还早，我把背包，手提包都交给二哥看着，我就去附近转悠去了。谁知道导游以为大家都回来了，就让大家提前上车赶往下一个景点。可二哥看到我没回来就坚决不肯上车，生怕他一上车，大巴车就会开走了而把我给撇下。他打我的手机，却在我的手提包里响了起来，他这才知道我忘了拿手机。于是，他在大巴车前，拖着一条不利索的右腿，焦急地晃来晃去，（右腿膝关节处以前做过一次手术，因此走路时多少有点瘸）显得有些急躁和担心，并不时向远处张望着。他现在的情景，就好像是一个长辈在急切地盼望着自己的孩子赶快回归似的，这让车上不少人都有些感动。导游对他说大叔你上车等着就行，你弟弟不回来我们是不会丢下他的。但他却坚决不上车，非要等我回来后再一起上车。这让和我们同行的游客感慨说这亲哥俩真是兄弟情深，在当下的社会太难得了。

新疆各景点之间距离太远，颠簸的大巴车让人的屁股都坐的生痛，可二哥却依然兴高采烈地热情不减。二哥和我们同行的游客之间也相处的很融洽，也经常说一些幽默的话逗他们开心。在游玩新疆大沙漠的时候，看到延绵无际的乳白色的细沙到处都是，二哥带些惋惜的心情对他们说，这些沙子盖楼多好啊，也不用筛子筛，如果能把这些沙子运到烟台就好了，哪得建多少座高楼大厦啊！他的话，逗的那些游客们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们说，如果运到烟台，那沙子的价格恐怕比肉都要贵。

看到我和二哥相处的亲如兄弟般，有人感慨说经常出去旅行的人群中，大都是朋友、闺蜜、恋人、母女一起出行的多，很少看到有老哥俩一起出行而且还能相处的这么亲热和融洽。他们的话，无形中是在褒奖我们，这让我很有自豪感和亲情感。

从新疆回来后的第二天，我打电话问二哥旅游回来后身体状况如何时，电话里的二哥显得很兴奋，说他身体好着呢，一点也没感到劳累，并问我啥时候去九寨沟的时候别忘了告诉他一声。去九寨沟的想法是在新疆返程的时候我和他提起过，他也很有兴趣，说还想和我一起去，我当时也就是随便一提罢了，想不到二哥却当真了。又过了一个月，侄子和我女儿在微信上聊天时问我女儿说小叔啥时候想去九寨沟，他爸爸让给问问，说他一直在家里念叨着想去九寨沟。嘿，看来二哥出去是上瘾了，估计是多年的压抑把他沉闷的心情给爆发了吧。

想不到人老了反而成了老小孩了，看到二哥这个变化，让我感受到亲情的伟大。因此我决定，下次去九寨沟时，一定叫上二哥一起去。让我们的亲情继续发扬光大，直到地老天荒为止。

作者，韩勋德。山东省烟台市芝罘区西炮台东路30-5-6邮编264001.联系电话，13053587199

写于2018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