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

1

一九九三年

中宝铁路修到了清水河畔

春深了，农户赖以为生的枸杞子

没有卖出一丁点

在一村人的躁动下

一批人背上枸杞走了西安

一批人跟着亲戚游走到更远的上海

年轻的柱叔，带上了几个老哥去了兰州

一人挑一副扁担。还有烙好的干馍

天不亮就出发了

2

没有出过远门的庄稼汉

为了这次出行，商议了好几天

每人身底繚一口袋，三人一组不要走远

他们对贫穷的恐惧

终于战胜了对人生地不熟的惧怕

背上隔年的枸杞子上路了

那一个月。一村子的妇女儿童

一村子的夜阑无声

一村子的翘首以盼

若大个村子。被屏住呼吸的等待遗忘了

3

清水河咸咸的，是枸杞子天生的家园

三亩，五亩。大家种了十几年

突然之间，没有了出路

庄稼汉急出了汗

春种的化肥等着钱，娃娃上学要用钱

现在没有着落了

枸杞树不知道它错在哪里

在春风中有些凌乱

一树红果子，浑身都是宝

却换回来农民的哀叹

4

五一节后，回来的男人们

像凯旋而归的战士

眼睛里带回了城市的明亮

脸庞清瘦的出奇，裤腰人人少了两圈

一群婆娘围在周围，捏着汗问长问短

从他们谈话中我绘制出一副画:

兰州的街头上，一群三七营人

挑着担，大街小巷叫卖枸杞

住在简陋的旅社

喝着白开水，一天只吃一顿饭

风中雨中，坚持卖完

5

父亲最后一批回来。那天天很蓝

有刺玫花开的香气，堂屋人声鼎沸

弟兄几个吃着饭，说着各自的惊险

好人，坏人。都曾遇见

兰州拉面真的名不虚传

最后一致感叹，给枸杞子今年一个机会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

再不受修剪，施肥，采摘、晾晒的罪

种葵花都比这容易

6

许多年后，我翻阅资料发现

九十年代那场制裁，我们度过了灰色五年

村庄明显不如往年

延缓了老年人抱孙子的指望

断送了多少孩子到城里上学的机会

年轻人开启了打工历程

走出了新的致富路

枸杞子，从此成为我的记忆

7

我是枸杞地里长大的，怀有极度的深情

它是我的少年

烈日下农民的血汗

我们靠着它从贫穷走向富裕

虽然中间有困惑

但我深爱着枸杞

生活就是这么善变，时时改变，步步向前

常常看到农民卖不出的桃子，西瓜

让我想到了一九九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