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战友李不幸去世的消息已经是早晨4点了。消息是凌晨12点发来的,在这之前的20点,我正在社区参与疫情值守。群里有人发了一幅聚会的场景图,有两人发泪奔表情,我以为又是谁喝醉了,在歉意酒后的过失。发生在弟兄们身上这类事太多了,这种最简洁的表示时常遇见过,不会突然疑心同龄人会猝然离世的。
天还没亮,睡是睡不着了,披衣踱步,战友李许多事如电脑搜索一般跳跃出来。那还是26年前的一个冬天,我们一群懵懵盹盹的孩子经过一夜的颠簸来到了兰州某作训基地。新兵营战友李在一连,我在二连。三个月集训后,一同下连到陇中某地,进行二次安排。对于固原老乡,开口说话之间,马上会记住一个人的模样。战友李是我下连之后才知道的。当时所在连队要挑选一名文书,我和他都是班里推荐的对象,一同参加了一场笔试,其实是默写一段士兵职责。李的硬笔写的娟秀清朗,自然而然就安排在连队文书岗位上。办板报,写记录,下通知、送报纸,似乎要比我们日常训练要忙。在连队两周后,我被分配到了一河之隔的业务站队,也从事文书岗位。虽然距离很近,和这位固原老乡交往仅限连队之间的公务电话联系。第二年,部队搞连队文化建设,各营连队配发了录像机。于是每周到县城选片成为一项重要政治任务,连队将此重任交给了战友李。因为我们单位人少,蹭连队的录像片成为我每周必办的工作。一来二去,我和他的个人交往多了起来。战友李大我四岁,在人情世故方面比我知道的多。那时候刚离开家,我的许多想法和烦恼都愿意告诉他,他一一给我最好的安慰和开导。一同走在机关取报纸的乡间小道上,战友李老大哥式的指引,涉世不深的我至今仍能感觉到兄弟浓浓真情。
1998年,战友李安排到西宁司训基地学车。1999年我被安排到兰州学习枪械维修技术。自此一年多没有见面。年底碰上我军历史上第一次士官改选,都是农村娃的我们留在部队。战友李负责气象预报工作,我在团军械库从事武器维修工作。相对义务兵,我们成家立业谈婚论嫁的话题自然多了起来。我爱好书法,他把从事摄影的女同学介绍给我,我试着写过几封信,女同学也礼貌的给我回过信,终究因为山高路远望而却步。一次偶然机会,团服务中心李军嫂有个侄女在临县工作,想在部队找个对象,我立即把他推荐给李军嫂。李军嫂经过一番考察后,我们一行人陪着战友李在女方所在县城见了面。当这件事情进行相当顺利时,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被部队领导作为一个典型事例谈话后,这事算泡汤了。战友李第一段相亲故事就此结束。2001年底退伍时,才知道那个姑娘被一位河北籍战友撬走了。
第二段相亲故事战友李在固原有了一份自己的工作。凭借部队所学驾驶技术,他回来第一时间买了汽车跑出租。2003年我回到固原,一副老板模样打扮的战友李告诉我他有对象了,对方是一位回族姑娘,因为生活风俗习惯不同,双方家长都不同意,他很痛苦。我们喝了很多酒,他说了很多姑娘的好,姑娘为他流了多少泪。为此,我还偷偷到姑娘的单位多看了几眼。我一顿冲破世俗,为爱粉身碎骨的鼓励后,战友李还是因为女方家执拗败下阵来,自此之后我发现战友李在言语之中多了一份淡然与平静。第三次相亲故事我已经在固原找到了工作,战友李看上了一家书店的姑娘,一打听是我们村子人,我责无旁贷的当起媒婆,亲自到姑娘家牵媒,姑娘委婉的说他找下了,虽然我不太相信,依然要了她电话号码,并说父母十分支持。那个违心,是我第一次给战友说假话,这个欺骗也是同事欺骗我得来的,那时候总认为,女孩子是男孩子不休不臊追来了。战友李确实满怀信心地打过电话,守过下班,并且念念不忘好长一段时间时间。
之后一段时间,我们都有了对象,开启各自婚姻模式,平时见面机会自然没有结婚前多,但作为老大哥,总有一些事情要请他商量定主意的。2007年我第一孩子出生,李第二个孩子出生,印象最深的是,我们夜里在走廊里聊了很多。那时候,战友李对家庭的认识、孩子的培养已经超出了我们年龄段的看法。后面几年,我们都在拉娃娃,见面的机会仅限于八一聚会。但不影响我们之间无话不说的亲近。我最喜欢战友李的一个原因是,他从来不说盛气凌人话,他似乎跟谁都没用意见。即使有人说出高低不分的话,他云淡风轻的样子,着实让我敬佩老大哥的从容大度。2010年,战友李在席间告诉我,他加油的时候碰见一辆出租车和他车是一个号牌。想到被无名扣分的诧异,这一问不要紧,要紧的是被那女一顿泼妇骂街,他有了转行的想法。战友李事后说:“人家骂了他十几分钟,他硬是没有还口。他开出租车十几年了,啥人啥事没有见过。警察来了自会分得真假美猴王”。或许见的多了,听的多了,受的多了,战友李对生活的态度始终是不卑不吭、顺其自然的。而我整天为工作上的事,不是和这个争对错,就是和那个闹意见。和他聊天,往往能扫除我内心无名的躁动。战友李每回见我聊到最后,用调侃地语气问:“你字写的咋么了,先给我写一副,后面出名了,怕就要不来了。”这是他见我说的最重复的一句话,现在想来,似乎好多隐晦都是事后才能发觉的。
2016年,干了十几年出租车司机的战友李,改行做了股票投资。这应该是他人生最安然的六年,据说赚了不少钱。什么概念股,A股,战友李给我说了一些,结合政策环境也谈的很有见地,我本身对那玩意不感兴趣。他的进展情况并没有深入了解,但经常看见他在朋友圈晒日出日落,晒田园风光。他在艺术摄影这一块显然融入不少唯美的意境,坚持下去一定会让人刮目先看的。2019年战友李说他在股票上陪了不少。2020年受疫情影响,战友李在家无事,应聘到固原一家星级酒店做了保安公司队长。我向来不问战友收入、生意、娃娃考试。直到战友李在微信朋友圈晒了一副安保值班图片,我才知道他又改行了。那时单位忙,疫情紧,聚会少,加之他三班倒,后面基本没有见上面。这个工作竟然成为他的损落之地。他不是疫情感染去世的,确实是因为疫情影响去世的。
到了我们这个年龄,谁都承担不起意外事故给家庭造成的创伤。回忆和他交往的故事,突然发现有很多时间段都是空白的,乃至他去世前有一次见面机会,都被我放弃了。战友李就这样早早从我通讯录中删除了。他摔下去那刻,想到的一定是他的孩子而不是巨痛。因为是意外事故走的,感觉他曾经说的话是那么温馨,好像每次见面都给人留印象似的。我们每天都在为衣食忙忙碌碌,一个生命突然被上帝锁死了呼吸,我顿时有一种惊怵之感。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人离世失去什么,也不会因为一个家庭出现变故补偿什么。而他的父母、妻子、女儿眼睁睁的失去了家庭唯一顶梁柱,我们失去了最和蔼可亲的战友,而我们每个人又是那么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