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尚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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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投骰子决定爱与命运
魔鬼笑了
1
破旧不堪的经幡，在风吹雨打中，上亿万次念诵前世今生的真言
徒留两排齿痕，彼此深爱，带着没来由的恨
所有故事，都只能是个开头
2
你张开双臂向我跑过来
像基督降临
我躲闪不及，只有赴死的决心
3
幸福的闪电击中我
爱，与被爱，一起撑开我头顶如伞的天空
我情愿背叛天气的阴晴
月亮的朔望
以及星星的闪烁其词
也不敢忤逆自我
你像一把匕首，裹在丝绸里
把手给我，我要紧握着你，走遍天涯
顶住眼前铺天盖地的雪
和世上所有刀光剑影
4
玫瑰只能绽放在梦中
现实只会摘下它，加速它的枯萎
更多时候，它死在自己的死亡之前
纯粹的东西不容亵渎
在一面镜子里，我看尽了你的一生繁华
你像一位王后坐在那儿
等待着你的王
黄河泛滥成灾，错误的姿势同样可以摸向正确的河床
我们在月亮的背面
探寻通向灵魂之巅的唯一形式
温暖的洞穴，为坚定的信念找到潮湿的依据
我们被卷进海浪之间颠簸
拼命拍打快乐的彼岸
跟死神作对
我们的孩子还在创世之前的路上
就让它和爱神一起原路返回
我只要你成为我的风景
从此不再流浪
5
我们忍受着爱，吞咽着它的甜与咸
它更像一根硬骨头
被狗一样叼着至死方休
我们交换着雷鸣电闪和狂风骤雨
你在未曾向我吐露的波澜里，搓洗着你的清白和尊严
我苍白的承诺无路可逃
我们不断练习爱与被爱的姿势，像院落里的藤蔓，缠绕一起翻过院墙
可是设想中的星辰并不存在
神在天空俯视一切
两把刀子，彼此扎进对方更深的黑暗
6
资本家卷跑了大地的积蓄，像渣男骗走了少女的初夜
日渐隆起的肚子找不到一个家
可神迹注定不会降临
诗人走了，也没有人来代表我们发言
我们只好安分守己，等待一场雪
趁着某个无人知晓的夜晚，埋葬眼泪、悔恨、失去的时间和嬉皮笑脸的生活
至今想起与你初见的时候
我望着你，多像一个孩子，对着太阳鉴别纸钞的真伪一样
7
我们被逼到墙角，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明天在感官中只剩下四条腿
但愿它不会真的塌下来
短裙落在地板上，形成一个圆，嘲笑一切终于成空
我们逐层剥去对方的虚伪
忍不住流泪，却又找不到河床，指向事实中的当事人
我知道，你是水做的，可我也存在决堤的危险
别再追问，你若足够勇敢，尽管划船过来
8
两支高脚杯彼此握着对方
里面盛满神的血
我的诗
以及裹挟着尘垢的生活
晃动一下
还能发出声响
来，干杯！
趁机让酒水掺杂一起
提前防备对方可能下的毒
9
城市并无实体，没有屋脊供一只公鸡来叫醒曙光
除了发疯的猫叫
你从床上一跃而起，半条丝袜像狗一样咬住你的腰
房间里空气那么湿稠、透明，我搓开拇指和食指，丈量你我之间的距离
我从未和你讨论过诗歌
可当卷土重来的时候，谁也忍不住背叛
10
闹钟一响，你赤条条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像一条白蛇退下躯壳
空荡荡的灵魂带着你的体温
蜷缩其中
11
痛，早已不复存在
痒，却周而复始，提醒着伤口的存在
日子一定是个瘸子，拄着今天的拐杖，交替着昨天和明天两条腿
我们将自己越卷越紧，从此保持缄默
12
在最靠近心脏处，我有序摆放着一切
小小的纸盒像个棺材，举着“吸烟有害健康”的警告
正如你料定，我放你不下
被夹在指间的烟蒂，只是一枚还在冒烟的空弹壳
无人知我，早已中弹
13
在梦境中走得太深
以致于忘记应该沿途做好标记
错过的车站
来不及尝试去走的泥泞
以及等了好久
终于什么也没有等来的空白
当一切从人间蒸发
我们重返自由
14
为了见到你，我鼓足了穷尽一生的光亮
而我，却只是你流浪过一个地方
所有女人也只是一个女人
为了比纸币更薄的尊严，奋力抵抗保留仅剩的部分
别轻易发誓
在太阳的毒打下，谁也难逃被赶下神坛的厄运
15
雪，退回到群山之巅
土地被摘走果实，还没有从麻醉剂中醒来
道路终成死结，找不到出口
一切，像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等待坠落在地的瞬间
16
你躺在我怀里，就是一条放荡的河流
不必躲闪，你的拒绝，更像是一种莫大的鼓舞
就让突如其来的热吻、陷落的手指，为你找到海与日出
我们的每一次见面，其实都是一次蓄谋已久的永别
从此一切搁浅，再无我们
17
天空的阶梯杂草丛生
谁也不能登顶，不能成为那里的神
我将一切交给宿命的安排
终于学会撒手
我把我仅有的一根软肋
让你捏着
我把你奋力抵抗仅剩的自我
还给你
我允许灵肉分离
让应接不暇的街道，陷入一场冗长乏味而无果的辩论
沙漠的雨季终究会来
枯树还会发芽
我一再决堤，比一块石头更硬，更颠簸
18
我们躲避着各自的影子
不怀好意的眼神，让一切破碎如风
我们不停舞蹈，心照不宣围着无可辩解的事实打转
竭力阻止脚下的野草疯长
你的每一滴泪，不只为我，也为你和别人
我的纸里包着我的火，足够烧掉人间风雨，誓与时间为敌
19
雨，敲击着叶子。风来，一切开始颤抖
天堂一定是在仿照人间
我们自比为神，从神话故事中为自己寻找依据
我们谈论着各自的生活，就像谈论一个不在场的人
没有什么时候，能比此刻更有意义
20
我背靠着人声鼎沸
与你对视
恨不知所由，爱缺失一角
蛛丝马迹指向宿命埋下的祸根
一切在风中飘摇
世界因此变得光怪陆离
21
我们攥紧比纸更薄的身体，誓死捍卫仅剩的城池
过去总以为它固若金汤
可总有一扇虚掩着的门，像在迎接一道闪电
你不再是花朵
而我，也不再是火焰
沉默如石，掩不住内部的动荡
一场没有胜利的战争，还不如老早缴械投降
学着像老鼠一样，苟且到死，如果值得的话
22
我的天空以你为背景，你的世界，从此不见我踪迹
当落日西沉，暮色紧锣密鼓向我靠拢，所有意义坠入庸俗
我被卡在呼吸之间，不知所措
23
时间的马蹄哒哒不停，每一枚马蹄印都是一朵梅花
是一个个湿热的词语，在水中绽放，如同火焰
一再将我引入歧途
不忍回头，一切恍若隔世
我的来路上，一万个太阳在地平线上东升西落
透过碧海蓝天之间的虚无
死灰复燃的信仰
和百千劫前飘散不尽的烟雾缭绕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只把疼痛和久违的最后一滴泪
留给自己
一万个月亮沉没在她的呼吸和心跳之间
每当风穿过半截残垣断壁
像一个女人，每走一步都是一声呜咽
24
爱。是辗转十年，春水初盛，黄河两岸芦苇又绿了，春风十里撵不上一个人
是干杯时碰在一起的高脚杯，彼此掐着对方的致命要害，酒水相向倾覆的蛊惑，和破碎的梦想
是一种骄傲的投降，是迎风举起的白旗，是千帆竞发，历尽沧海桑田之后最后一桅破旧不堪的帆
是四面环海的孤岛上死灰复燃的一把火，是穿越禁区的孤注一掷，是飞蛾扑火的愚蠢的勇敢
是相隔天涯，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却一同看向夜空的月亮，和头顶被忽略的比繁星更多的日子
是藏匿字里行间的无言以对，是刻意保持的距离，我不问，你不提，在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佯装互不相识
25
我用堵枪眼的姿势，与你拥吻，奋力填补前世今生的漏洞
耳畔尽是梦碎的声音
我不要没有荣光的胜利
即使它欢腾似火，绽放如一枝玫瑰
雪，飘落下来，像一场寂寥落寞的葬礼
我向被亵渎的坟墓走去
作为唯一的死者
26
天还没亮，我们被遗弃在滚烫的人间
雪地已被鸟兽染指
看不到尽头的远方，离神最近
我们像死过一回，在绝望的刀刃上爱
27
一辆昼夜不停的马车，任由梦的皮鞭肆意抽打
过去现在未来像一群疯狗
向我们聚拢，撕咬看贬值的生命和发霉的空气
叫我一声亲爱的，让我感觉我拥有你和全世界
从此花朵永恒，天空完整
前面除了一句承诺，什么也不会有
可我不在乎，星星消失不见跑去告密，雨在回忆中成为一条河流，嘴唇在紧闭双眼的黑暗中欲迎还拒
一切陷入焦灼，等待日出，在我们的脊背上淬火重生
28
最美不过初见，半道埋伏着迟到的别离和觉醒
没什么背叛值得被原谅，遗忘才是
只要它无愧于之后的日子
我爱你，才是我的代表作，像一枝无可替代的玫瑰
从此永远定格
我不想将它再向前推进一步
尽管凋零，才是它难以挣脱的宿命
我在我的黑暗中无处可去
它本身也是一束光，浓稠到无法化开
它的背面正是我的暴风雨
如同月亮
一切都是永恒，可是这辈子却不是
我想和你虚度此生
可陪在你身边的人，不是我
29
天地之间的功德箱又大又深
无论你怎么努力，始终填不满其中的虚无
除此之外，甚至来不及做好一件小事
即使你怀揣伟大的爱
我不再自掘坟墓
就让梦在梦中，聆听窗外天光落地的声音
30
被遗弃的苍天，全靠珠穆朗玛苦苦撑着
不是每一朵花，在凋零之后，都能享有被果实埋葬的荣耀
黑夜无法救赎白天
我被爱放逐，成为你的守灵人
等着你有朝一日走向我
在你开口说话前，我一定假装自己是哑巴
31
一切既成事实，月亮荡漾着扑朔迷离的细节
我把自己交给一枝永不凋零的玫瑰，把玫瑰交给不可能的爱，把爱交给火焰
我把火焰交给还可能死灰复燃的灰烬，把灰烬交给铁打的马蹄踢碎所有石头，把马蹄交给看不到头的远方
我把远方交给头顶被楼丛切割的天空，把天空交给未完成的信仰，把信仰交给缺席的诸神
我把诸神交给一根瘦弱的拐杖，被握在手心，苦苦支撑着我的诗歌
32
我在身体内部晃荡，在不同角色之间闪回
我用留白来模糊一切逝去
直至某个疼痛的字眼
坠落在地，我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接
33
我的爱，你的泪水，就是我们眼前的山河
可要不是我们郑重其事
把所有毫无意义都放进白费的周折
起舞风中
我们怎可在俯仰之间，唤醒崭新的意义，像日出，从内心的海面上升起
从一开始，我们就拥有一切
34
一眼望去，这辈子该有多么空旷，寂寥到吓人
我在人间等你
你拍拍我的肩膀，我能为你抖落一身月光
我让危险的思想与冲动的行动
枪弹分离
世界只是呯的一声，紧接着一声叹息
我们只得各自逃命
35
我没什么可以送你的，除了陪你走过的半截烂泥路
死在前方
因为你离开而塌陷在我心中的悬崖
突然多出来的那部分天空
还有我的一首诗
见与不见，爱都在那里，自生自灭
36
事物消失于它们内部的动荡
我们消失于各自的妥协
一切无法考证
所发生的一切都不真实
一切真实的存在，却又永远不可能发生
37
每走一步，总有一个人在我身体里晃动
给我一个别针
我要把我的荒原别在胸前
承受住每一个落日
人间如此热闹，我如此想你
38
我拿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
支离破碎的星空
为月亮一月一圆的谎提供遮蔽
玫瑰成为玫瑰的步伐
冬日打湿的视线，你从中远去
我凝固在风中的姿势
如此陡峭，我破碎的心从上面滚落
落进你的湖泊
我拿什么才能留住你
39
我们的爱，注定不再会有新的内容
除了一个尚未风干的湿热的吻
风的手指，抚过人类醉生梦死的坡谷
以及半声未成形的呻吟
这世界太过拥挤
到处都是你离我远去的身影
我在我的诗里抵达最遥远的风景
却不能抵达你
我们的爱早已死去
就被摆放在不远处的天葬台上
忍受着几只秃鹫的叼啄
它们扑打着翅膀
飞向我曾经想带你去看的地方
40
像一条破绽百出的幽灵船
吃水很深
白帆高耸入云
存在捅破所有秘密的危险
此生值得拥有
可我们却无处可去
41
我们享受着身外之物
比如房子
车子和票子
比如爱，神赐的礼物，带着它的惩罚
比如被叼在嘴角的一根雪茄
除了抖落半截苍白的灰
和一阵灼痛
我们并不能拥有什么
42
摇摇晃晃的人间，颠簸在两点一线之间，更像一场脑震荡
疯长的野草向我们围拢
而我们只有电量不足的热情和最后的倔强
我喜欢作为寡淡的旁观者
与夏天交换秘密
胜于栖居荒野，永无出头之日
你不知道，一滴水落入干涸的土壤，经历了怎样的挣扎
才能抵达大海
43
我们骄傲地活在各自的圈套里
将自己越收越紧
我不再逃跑，即使你是一把猎枪，存在朝我补枪的可能
因为我知道，无论身居何处，同样接近天空，不多不少
44
每一天的日出诱使我们蹚过生活的浊流
湍急不过如此
我们终成大海，像梦，向天空隆起
我们破碎其中，然后不留痕迹地愈合
水有势，却没有形状
我们之间的信鸽，死在了半道
45
麦子尚未成熟
镰刀还被挂在肮脏的墙上
事物在热浪中翻滚
影子在地上写诗，被太阳越描越黑
一切停滞在表面的未完成
暗自抢夺制胜时刻
路口，像一个巨大的十字架，被众人推倒
承受着细高跟的践踏
我肩扛着死去的神往返十数年
方才撑起头顶的天空
像一块破抹布，永远也擦不去雨天溅在裤腿上的污泥
我不曾缺席每一个夏天
故事还在继续，我是唯一的旁观者
46
终于，我还是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与自己为敌
锋芒逐渐卷刃，无可言说的缺口越豁越大
狂风掩不住呼救声，沙粒滚过沙粒
切肤之痛，游走在身体内部，飘忽不定
当一切偃旗息鼓，紧接着陷入一片死寂
曾被仰望过的星辰，被钉在十字架上，像木乃伊等待着永远也不会再来的复活节
导火索一再被引燃，屈辱的协议屡遭篡改
我无路可逃，只好低头撒上一泡尿
在地上写诗
句句分行，都像一把刀，足可斩断远方的战火
47
走在大街上，我不清楚，我是在等待被甩在身后的影子，拼命赶来
还是我就是影子，前去追赶我的身体
48
手捧一杯咖啡，茉莉花香，加冰
我不忍独对天空干杯
让你从此搁浅
我更喜欢慢慢啜饮，而不去理会其中滋味
前路的是非曲直，以及它被昨日狂风刮乱的方向
一切在阳光下逐渐冰释
你，冰块的小船，不断向自身内部凹陷
逐个沉没，从杯底不断冒出泡沫，然后浮出水面，破碎在空气中
不过，比起被稀释的咖啡，我更喜欢一杯白开水
49
蹩脚的倒装句，颠三倒四的时态，隐秘到无人能解的象征和隐喻
撑不住被掩饰在铁冷的表情下
半人马的奔放
排山倒海的长句，湿热如同伸出嘴唇的舌头，存在封堵你可能出口的话，因而变成呻吟的危险
正如我不能在一首诗里，完成预想中所有宏大的叙述
除了鬼使神差，客串一下你的故事
即使摆在面前的，是你的慢性毒药，我也会不假思索，一饮而尽，然后一条道走到黑
50
太阳如此热烈，可我知道，他的孤独黑暗无边
一切在抽丝剥茧中，无处遁形
我用沉默推倒一切，却找不到头绪从头再来
51
我从来不去追问：影子为什么跟着自己
一个人为何会遇见另一个人
爱的证据
以及活着的意义
那是愚蠢的
谁也承受不了冰冷的事实——
一串十字架项链，被戴在你的脖颈上，紧贴着心跳
钻石，也只是一块石头
要是凉了，照样会滚进别人怀里，你得捂着
52
每一天的空白，无法挣脱身后的影子
事物在刺眼的真相中目盲
落日，像人间尚未流尽的最后一滴血
摇摇欲坠
下面，是我的深渊，我在其中无有出期
月亮晃动着她的黑发
我的破碎，如漫天星辰
53
乌鸦低徊，一个个名字，烂在一块块石头上
风卷起灰烬，抛向天空
一只只枯骨的手，像在召唤些什么
未竟之事，像一场死不瞑目的梦，朝露打湿眼眶
油漆未干，快马加鞭也撵不上一个人
54
我送你钻石，你当玻璃扔了
别人送你玻璃，你却至死也认为是钻石
烟火缭绕中，你更像一个凡人
看不出什么特别
55
远方不远，你就是远方
你是我从四面八方星夜兼程奔赴向前的交点
我不要之后冗长的奔波
你是我的形容词，回应着我的动词
56
于是，我转而跳在一旁
开始仿效死去的偶像，利用空格来实现过渡
我拼命地往上游，否则就会被淹死，搁浅在无人问津的沙滩
57
不是到了结局才失败，而是失败地走向了结局
我们默许一切，在一段冗长的对话中，走向必死
58
你看，大地水平，天空垂直
谁也无法抵抗神的旨意
只得像一根火柴，舍身擦过黑色硝皮，徒留灰烬
可是，我仍然捏造着春天的假象，与你重逢，和花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