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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尚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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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4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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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


《》让子弹多飞一会


TS·艾略特说,世界不是“呯”的一声枪响

只是“嘘”的一声叹息


写诗,无非就是将一行行文字

像一排排子弹,压缩着装进一个个弹夹

再按进一杆长枪的胸膛

而读者,才是那个扣动扳机的手指


我怀揣我的荒原

凝视日落,它们相互提防着对方

避免同框,让唇枪舌剑显得更荒凉

绵延成远方经年不熄的战火


世界,止步于语言的边界之外

意义诞生于自相矛盾中

人间滚烫如斯,如同悖论无可解释

维特根斯坦也只是对着我,将食指在嘴唇前一竖

“嘘——”


《》勺子


太阳,侧身挤过字里行间的空白

时间从百叶窗透进来,成为他的手指

帽子戏法中

所有事物朝着相反的方向

过尽千帆,却不再能看清楚自己

除了一个影子,围着某个中心

在虚构中铺展故事

缺失的页角,早难召回所有当事人

复盘事件背后的预兆

是否应验。一切,如同黑白棋子

散落在纵横交错的十字

终成“勺子”*

像北斗七星,在我们头顶死命旋转

四季变化长进我们身体内部

花纹层叠,我们同样再难指认它们

东窗事发的时间与地点


*注:勺子,围棋对局中约定俗成的对“昏招”“失误”等的叫法。


《》爱你


今夜,窗外狂风拂柳

雨打芭蕉

我像吻着玫瑰一样吻着你

爱你,也是一种事业

雨过天晴,星星像鱼儿浮出水面

神话故事的象征

从中荡漾开若隐若现的我们


《》活在插图中的小说


杜拉斯在《情人》末尾留下悬念

那个来自中国北方的老男人

突然有一天打来电话,告诉记忆中的如花少女

现实中满头银发的七十岁老太——

“你年轻的时候很美丽,不过

我更喜欢现在你历经沧桑的容颜。”


没错,是他。法国女人听出了他的口音

湄公河上的渡轮,校门口那辆黑色小轿车

海边小木屋,所有的事物一起涌上心头

她头戴一顶玫瑰木色的平檐男帽,身着白布裙

在一片喧嚣的人潮里时隐时现


她和他,正是被上帝捏在手中的两张扑克牌

被甩在了一张残破的石桌

一幅幅插图,倒叙着一部小说

主人公时而紧紧拥吻,时而喜极而泣

彼此测度着对方,究竟是红色还是黑色

究竟是桃心还是方块

他们不知道,上帝早已拂袖离去


时过境迁,太平洋上狂风肆虐海浪翻滚

却在啃噬着我们内心的海岸线


《》最后的残句


夕照辉映在城市的高楼

唯一的囚徒,赶在黄昏之前

亲手缝补时光的裂缝

它们是一道闪电,像一树繁花

朝着天空伸出手臂

落荒而逃的人,从来不会急着出门旅行

他沉重的背囊里只剩下

最后的残句,却足够抵达最美最遥远的风景

——他拿着它对抗时间的通缉


《》市场的波浪理论


母亲打来电话,告诉我

后半年地里的大白菜、土豆之类蔬菜

大获丰收,几乎供不应求

即使是有虫子先尝过的

模样不好看的,不符合城里人审美要求的……

一概被络绎不绝的黑心菜贩子

直接从田间地头

运到远方,端到与我无异的别人的饭桌上


作为农民的儿子,我从兴奋过头的巅峰

不由陷入莫名悲哀的阵痛

遥想小时候,当它们烂在地里无人问津

只好被父亲装满手扶拖拉机

一车又一车,倒进村里的排洪沟

整个村子,弥漫着一种难言的腐臭

现代化农械在加油嘶吼

始终难以从中挤出一道活着的尊严


话说市场上价格变化速度

快过天空翻脸

它也更像波浪,不知是哪位经济学家说过

可我更相信他是个心理玩家

不巧,他坐在圆桌边缘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正嗦着手指品尝着的薯条

在被千刀万剐下油锅之前

曾被我拿来,使劲砸开一枚核桃的沉默

它原本翘舌如簧

关键时候,却装作一块榆木疙瘩


《》蛊惑


就在二狗子弓着身子

将一箱钞票搬进建行防弹玻璃门内时

夕照,刚好落在门口运钞车的后视镜

西天风起云涌,悄悄拉近了夜猫子和老瘪三的距离


目送一位款款扭动的美妇消失于街角

比白开水还要焦灼的时间

隐隐的环佩叮当,混杂着高跟鞋敲打他们心跳的节奏

脑海深处,搅动起一串欲望的水泡


遥不可及的距离,就在微薄的薪水

与尚未卸下的巨额钞票之间

再次被后视镜反射出的光照得明晃晃

一袭耳旁风吹来

香水味还在蛊惑空气推波助澜

被他们抱在胸前的长枪,存在随时被扣动扳机的危险


千万不要和世界打赌,将枪口引向自己的太阳穴

谁的生活里,没有一颗上膛的子弹


《》以手术刀为名片的男人


以手术刀为名片的男人

诱我,想起藤野先生精心修正的解剖图

想起鲁迅先生的弃医从文

谁也无法紧攥它。自孔子厄于陈、蔡之后

手术刀,重新成为一种需要

疗治众生难言的创伤

诗歌并未死去。它正在被我按进胸膛

像大卫,汗水浸透了肩头的投石索,他也有失手的可能

而我,斜靠人间,升级成一杆长枪


《》在人间


每次路过泥泞中的一滩污水

我不是从中看到自己,就是看到一尊菩萨

在天空,来回抛掷着日月两枚硬币


人间的功德箱那么巨大,人们起早贪黑总也塞不满

除了飘渺的梦

在无尽的虚无中扩散开来

天床地被,我们同床共枕漂浮在半人马

和狮子座之间

不谈来去,只愿虚度一生


可是,还有什么能比明天更残忍

比如亲手将梦醒时分,推到睡眼惺忪的窗前


《》星月夜的启示


岁月的齿轮划过荆棘丛

木屑飞溅,像流星雨拖拽活着的冷光

希望与绝望结伴而行

只把逝去燃烧成灰尘,堆积成连绵起伏的天际轮廓线

跨过漫长时空,依然可以揪住心跳的频率

在鬼节,人们沿途抛撒纸钱祭奠亡魂

无路可走处,离神最近,也正是此生唯一的目的地

一轮满月满脸热情却怀揣冷漠

被倾斜的人间一掰两半,上弦和下弦,老死不见

后来,狂风从别人掉牙的嘴里死命得刮

在山海经的某个山坳

这根紧绷着的琴弦,被回忆翻来覆去磨出诡异的边缘

星星又在一旁闪烁其词,肆意撒盐

高山流水,从此成为绝唱

水回溯历史,山隐身于夜色背后

像一个无中生有的启示


《》隐形的墙


隐形的墙。像一块透明玻璃

向着生与死无限延伸,扭曲成一个闭环

生死重叠

——开始即结束,结束即开始

它存在,却不能打破它

我们,只好收敛起动物的冲动

伪装成植物的韧性

顶天立地,任由世界像一缕飘渺的烟雾

在眼前聚集,困住生死幻象

像一场失重的梦,从明天的悬崖一跃而下

虚惊一身冷汗

一切如此逼真,谁也不敢证明它是假的

而失去、毁灭和破碎

逼着内心最深层的恐惧现形

无处躲藏

我们被迫解体,然后不断重构自我

直至将不便示人的部分

诸如阴暗面

装进一个瓶子,同时却又不得不朝着外界

无限敞开一个口子

绕过虚构的小说故事,自己通向自己

为说无可说却非说不可的东西

和矛盾的意义

另起炉灶,在语言的边界之外寻找新的表征

当抽象从具体内部挣脱

熟悉的事物摘下面具,透过它们原本陌生的面孔

我们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能看得清自己

像一个悖论,鸡蛋磕在碗沿

究竟是前者咬住了后者

还是后者,凝视着前者身体里的长河落日

选择原谅一切,包括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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