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门牌号（长诗）

1

钟面上的十二个数字，是时间的门牌号

等着有人前来叩响

凌乱的街道伸着懒腰，承担着世界的秩序

香水味混杂着烟草味

啤酒泡沫暴露在初秋的炎热中

逐个破碎

从城市的狭缝，窜出一阵旋风

卷起一张旧报纸

对着太阳鉴别事件的真伪

人间终于尘埃落定，又被悬提在半空

为生活的水蒸气找到了凝聚核

随时预备着一场倾盆大雨

和一场交响乐

2

爱的玫瑰，一定是塑料做的

炙热容易变形

它原来的摸样永远是个谜

二十世纪最美丽的承诺，兑现却需要一万年

3

白天失去记忆，月亮又将它们悉数召回，随风摇曳

分歧越发突兀，没有语言可以抵达

除了半截烟囱，高耸入云

冒出世界的黑烟，伪装成一朵白云

然而早晨即将摇醒所有事物

被践踏过的街道

又将再次迎来新一波倔强的泥脚

什么也没有留下，除了生锈而僵而不死的形式

不时传来人间骨折的脆响

而时间愈发紧迫：利刃，正在锁眼里转动

一只黑猫从断垣残壁上

一跃而下，一把抓住一只不走运的老鼠

4

巨石，被拼命推到半山腰

你只能死撑着，抵消生活的不堪重负

再次滚落脚下的危险

阳光赦免了大地的阴暗面

而我们还在继续，将一切交给时间的惯性

在历经一段震颤之后

重归宁静，如同一个休止符

漫天星辰正倒映其中，安慰着

湖水清澈的忧伤

5

天斧沙宫。雪一样的白

撒在沙尘暴遮天蔽日掩护下的山谷

松软的沙路旁渗出地下水，像欲望四处蔓延

那一座座坟茔，是人间最后的避难所

头顶上的蓬头草发芽了吗

还能被扎成扫帚，清扫心中的灰尘吗

被黑暗包裹着的词语，像一块块石头，被风的猛虎攥着

作势向路人投掷，剥夺山谷仅剩的荣耀

在人类到来之前，神就在这里亲手建造了宫殿

你的所见，就是神迹

6

道路曲折缠绕在一起，可出口只有一个

霓虹闪烁，将人间引向喧嚣的城市

虚荣的向导，用沉默掩藏野心与欺骗

直至拒绝繁衍

作为恐惧的另一种形式

被风卷到天空，成为灰烬，像乌鸦翅羽交织

一枚干瘪的野果，僵死在树上，一生都没有挣脱半截枯枝

7

紧靠心坎的人离开了，恐惧剥夺了所有美

谁也不敢追问，怕在追问中，再丧失恐惧

还是保留着它们吧

没有走廊可以穿过乱入耳目的镜子

那么，我该如何利用它们

来照亮自己，从而更近你一步

8

风的饥饿，裹挟着我从未选择的路

也没有什么可以留下

除了两根肋骨，从风的嘴角吐出

远方不远，就在你心中

却需要你荒废一辈子才能抵达

9

为了逃离人类，我前往群山之巅亲近天空

人们说，水里有龙，山上住着神仙

深渊召唤着我，我不敢回应

唯恐惊飞枝头上那只苍鹰

10

月亮打捞起时间的秘密

在永恒中破碎，在破碎中永恒

或许，美的诞生

紧跟在一声脆响之后的虚无中

喧嚣止步于此

凝聚成一片绿色的幻觉

11

从泥土中翻出一块岩石

下面有条蚯蚓，正在黑暗中穿越生命的迷宫

现在糟了！阳光笼罩住它

谜底被粗暴揭开

直教它蜷作一团，无所适从

12

我们以时间的碎片形式

与自己独处

那边缘，带着不规则形状的锋利

好多时候，它却模仿着血肉之躯的柔软

误将瞬间认做永恒

13

百花尚未盛开，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的气息

细高跟踩踏斑马线

影子覆盖影子，也拢不住街道的花心

在初春的魅惑与骚动中

无人计较香水有毒

14

星光散落水中，玫瑰的芬芳浸透时间

世界只是一个虚构的点

处于相对静止和绝对涌动的平衡

没有风，帆却是鼓的，始于你的动心

15

山路蜿蜒，像一根拐杖搀扶起一座村庄

石头缝里的春天

正要在太阳暴晒下探头

16

滑翔伞。沉重的骨头，也有雄鹰般的轻盈

身陷生活的淤泥

也要向天空

伸手摘一片梦想来展翅翱翔

17

被夜晚看不到的背面困住

他从一面镜子熟悉的脸庞中

勾勒突兀的陌生感

日复一日，岁月扑面而来，侵蚀着他的倔强

月亮从他心中升起

照见星点记忆如同雀斑

从部分映射出整个世界的全部

装进一只细高跟

像鱼鳍划破咸腥的水面

濒死的快乐，没什么退路可寻

海岸线的弧那么完美

可总有一个拐点，如此陡峭

以致于会突然卡住，停顿在呼吸之间的空白

18

分岔路口。左手是春天

右手还是冬天。鸟语花香何尝不是种诱惑

可冬天自会雪藏大地深处的秘密

你只需要，让一轮惨淡的太阳滚过内心的荒野

一只鹧鸪扑棱着翅膀，就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天空

19

顶住了一次次流放

风滚草，最终没能顶住一次放手

枯瘦的手臂蜷缩一团

失去了身体与过去的最后一次联系

只剩下无尽的颤栗

触碰被远山裁剪出花边的天空

20

湖水清澈，鱼儿留下最后一滴泪

路人也不会看到

他们从风在眼中颤动的波纹中

看到了他们自己——

在砧板上垂死挣扎，最后只好放弃

装死，也是对抗命运摆布的一种态度

21

在去往桑科草原的路上

有人携家带口，围坐在一个塔形火锅边

老人满脸皱纹里藏不住慈祥

听着小孙子在歌唱

手中的转经轮从不停歇，保持着日月亘古不变的频率

唇齿翕动，金刚念诵着六字真言

她的目光不时扫过草原再次隆起的山丘

儿媳毕恭毕敬

弯腰将择洗好的食材下进了翻滚如同莲花的开水

他们从不吃鱼。生活的火焰从塔底燃起

穿过轮回滚烫的沉浮地带

化作袅袅炊烟，又被风从塔尖带走

而一家人构成的曼陀罗

从此定格。人间无处不是道场

22

在没有鲜花和掌声的路上

太阳撕咬着孤独感

追着自己的影子满世界疯跑

被生活卡在昨天

和明天之间，我忘记了今天

趁我不留意

它又变成了昨天

像一场梦，永远也不会醒来

23

清晨在啼叫之前，风便披着夜的斗篷

远走他乡。而心跳

是时间关于距离最隐秘的表白

明天从半掩着的窗帘溜进，滴落成三两声鸟鸣

睡眼惺忪的人揉着红肿的双眼

一滴露水，辜负了一朵桃花的春心荡漾

可天长地久，并不在朝朝暮暮

离别，正如遇见

都是同一道闪电的结束与开始

掐头去尾，生命只能在每一个瞬间站得住脚

就像梳妆镜中，一束玫瑰

被生活抽干了生命所需要的所有水分

从此保留心花怒放的记忆

成为不朽。窗外的风雨，一起向它倾斜

一支独舞忘记为一座断桥

撑开一把伞

放眼望去，一段幽深的巷子

刚好与你对上眼神

24

时间，一定长着两条腿

在狭长的走廊里

来回踱步

还有什么，能比从口袋里掏出石块

放在胸口

更加绝望的事情了

剩余，有时候代表了富足

霸占超出自己的部分

成为一个坟堆

更多时候，它意味着一块磨刀石快要被磨通了

不要搬动它

小心它透过前世今生的小孔

形成关于你的倒影

烟雨氤氲中，你就像被夹在指间的烟蒂

或者一枚子弹，瞻前顾后的射程

掩不住坠落人间的倾向

现实洞穿梦想，还在冒烟，一切终于脱靶

半生苍白，被虚掷在一个痰盂中

仰面朝天非要追讨一个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