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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尚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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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4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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妊娠纹(长诗)


啄木鸟锤击着树干

生活啃食着我们

我们就是那一只虫子

类似毛毛虫

柔软,毛骨悚然

战栗于不经意间流走的江河

以及钟情之物突然变得陌生

如同我们逃避一面镜子

我们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

来说服自己

当初,它们像闪电击中我们内心

天空破碎却做回自己

更加完整

一切那么纯粹远离人间烟火

可是我们从未抵达

就像我们,从未抵达自己


循着一条河里的倒影

追踪星空背后,曾经隐藏的面孔

我们举着一生

用脚步丈量大地的长与宽

用一串足迹让虚拟的点

通过不停闪烁

连接彼此,生成属于自己的荣光

与神话

比如,半人马搭弓瞄准狮子

而狮子分身双鱼

记忆不过七秒,遗忘让逝去的一切更加美丽

我们在无中生有的一生中

极力找寻一份热爱

来点燃自己,让尘归尘土归土


我们从哪来回哪去

像一颗流星,或者百年一遇的彗星

或一列火车,一条蛇

它们都托着长长的尾巴

我们瞒天过海,从此不见首尾

只将各自的七寸

统统藏进岁月的迷雾


——沱沱河,大通河,湟水,洮河……

黄河之水天上来

正如我们,用不同名字

刻意隐瞒一曲相思的前世今生

像画轴铺展在我们面前

在起承转合处

剑走偏锋


当你靠近它们的时候

群峰叠嶂,从远处将自己推到你面前

你只会记住近处的局部

一叶足够障目

而忽略它们隐没云雾缭绕中的真身

空洞无物

映照出你的面孔

当你离开它们的时候

它们像波浪,退回自己的彼岸

从此与你无关

却诱惑着你的脚步

再一次靠近裸露的石块

栽种重重芦苇

和类似苍耳的植物

怀揣与风私奔前去流浪远方的春心荡漾


山穷水尽,前方的路变窄了

它就可能变成一座桥

渡船的变形,通向你自己

此岸即是彼岸

没有非渡不可的洪流

木已成舟,只好松开手中的竹蒿

走在湿软的沙滩上

像清风拂过落日丝滑的皮肤

而鹅卵石依然倔强

棱角分明,像一部小说内部的折痕

暗藏祸端

无根之水滔滔不绝东逝去

手里攥紧时间


此岸彼岸遥相呼应,打捞起人间的琐碎

瓶瓶罐罐,曾经盛满柴米油盐

生产工具变成废铜烂铁

残砖断瓦,反复考证失落的家园

而一张铁锅,锈迹斑斑,裂开一道闪电

沉默着指向一个破洞

如同弹孔,唯独那枚子弹下落不明

再也没有人

去穷举反证它的存在

正如我们

无法捡拾遗落在记忆的麦田角落

最后一根麦穗

一半干燥,一半潮湿

它们之间的分水岭

只是地平线,一再被远方高高托举


生命无所谓轻贱或高贵

很多时候,正因为它的不可承受之轻

空空如也

方才救赎其永生不得翻身之重

随波逐流,从不打听时间传来的讯息

也拒绝道听途说

从别人口中,拼凑毫无实据的自我

你看,这搁浅在岸滩的塑料瓶

正因为它的空寂

才装满了一片天空

再小,也有着宇宙的浩渺


放眼望去,一辈子如此辽阔

形单影只走在路上

莫名有点寂寥

可我并不落魄,诗歌像影子陪着我

路过一块块田地

秋收过后,陡增萧瑟气象

一片片玉米、菜花

像一个个剖腹产子的妇女

徒留横切过肚皮的刀痕

我的儿子

正在赶来投胎的路上

我就要它顺着生死命门长长的甬道

诞生于天地之间

将我走过的所有路重走一趟

解读我的影子

曾经扫过它们的意义

活着,不过只是一道妊娠纹

期待远大于结果


我们看到,事物有着自我抽象成一条直线的危险

像不会游泳的人

湿了鞋后

偏偏渴望深水淹没自己的感觉

向正反两面无限延伸

无人察觉:它的直正是它的曲

抛头露面于旷野

和岁月的风暴,最终闭合成一个环

紧紧将我们缠绕

我们正是所有活着的证据链上

最要紧的螺栓


一时,我放快脚步

恨不得立马回家

抽一截电线,给没电关机的手机

打上一针鸡血

好让我,将在河边捕捉到的闪电

一股脑儿记录在案

从树林里透着绿色幽光

将我锁定,我难以挣脱自己的平原

又一次披上狼皮

却放不下前世一只羔羊的沉默

尖叫如同雷声

挣脱光影交织的栅栏


我写下一首诗,极力将一切推回原位

让所有垃圾重新找回它们的主人

嘲讽生活的了无意义

而让我,张开双臂重返人间

不得不像普罗米修斯,被玩世不恭的生活

捆绑在欲望的悬崖

任由琐碎啄食流星般滚烫的良心

日渐冰凉冷漠

直至日出用力拉开一张脊梁

似弓,指向自己

远远看去,更像一只秃鹫

被落日余辉投射在悬崖对面的峭壁

紧紧抓住明天的地平线

如同一道妊娠纹


——人间,于此出生入死,盲目而冲动

如同我们的行动

沿着赫拉克利特的河流

逆流而上

我们手持相反态度的拐杖

扶起所有事物,立住在它们的概念表面

让它们的尸体漂浮在天堂

人间的倒影,悬浮在我们头顶

像漩涡

盘旋成空洞的意义

“自从我厌倦了寻找,便学会了找到。”

——尼采发现,上帝死了

我甩过诗句的鞭子,如同凌空一脚

踢碎正大光明的匾额

神的密旨入木三分。维特根斯坦

如是说,“语言的界限,正是世界的界限。”

我们真正渴望表达的内容

丧失言辞


而拉康将目光投向他心中的月亮

能指偏离所指。我们井中捞月

从此保持默契的沉默,如同一条马奇诺防线

游走于它的豁口,与无法设防的弱点

缪斯途径斯芬克斯的谜底

处处皆诗,一时具足天女散花的禅意

和维摩诘示疾说法的慈悲

我们向死而生,摸遍口袋的破洞

用被别人用烂的词语

不停篡改一条河流的走向

和一块石头,滚落山崖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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