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之间

1

拨云见日

我们在红色山坡上模拟冲浪的游戏

用石块拼摆心中的乌托邦

喇嘛圆寂之后

只留下一堆堆用石头垒起的尖塔

枣林伸出一只只手臂

随风摇摆。大地的曼陀罗

不断复制粘贴人类共同的基因

被我们一掌以握

2

或许他也有苦衷

逼迫自己躲避起来，和青灯古佛朝夕相伴

他拒绝承认自己尚在人世

静待一切真相

从袅袅烟火与松柏的清香中

浮现本来面目

所有存在都只是一道影子

掠过心头。四壁土墙破旧不堪

松软质感松弛而慵懒

微妙晃动的错觉，指向未知的危险

只将人世的囚牢越收越紧

3

我们使劲摇晃抱在双手间的竹筒

直到有一支上上签掉在眼前

才肯罢休

翻开卦书找到卦辞

总有一个字，赫然映入眼帘

可翻遍皱巴巴的残页

细思极恐的猜想自得其证

无一例外，同一场噩梦被罩在朱砂圈内

难怪一时维摩诘降魔卧于空室

示疾说法，天女散花

如同执念，我一辈子也无法抖落它

4

我没什么告诉你的

除了一座山和一条河流

纠缠不清的关系

而人间就驻扎在它们的死结之上

等待着神来松绑

山守着自己，守着人间的死亡

拱形的脊梁只将天空

高高撑起

它在风雨飘摇之中

寂止不动，等着人间血脉相承前仆后继

如同波浪

无根之水天上来

柔软的心，汪着一泓清泉

再次被发现

它才是世界的起源

没被我们感知到的存在

会重新塌陷，回到它们之前的虚无

枯木逢春

梅开二度

我们被命运推搡着

只好沿着眼前这条路走过去

就是一辈子

无法回头

那么多岔路被留给遗憾

来不及去踏足

像旷野之中一棵孤独的树

舒展自己，作势迎接再次被闪电劈中

可是，心中的神永远缺席

不来不去

世界莫名变得寂寥和辽阔无边

我们边走边看

一边唱着不属于自己的赞歌

峭壁上一块石头

突兀，如同我们的出现

心中空出一片天地

我们用来沉默不语栽种绿藓

终生见不得阳光

只好眼睁睁看着

一切在庸常中走向破碎

我们害怕被人间彻底遗忘

于是，我们疯狂做爱

昼夜交替不停，如同高潮迭起

模拟对死亡的痴迷

5

不惑之年，可困惑陡增，依然像雾霾死缠着我不放

直到有一天，当你进入手术室

在自动门缓缓关上，在它切断我们目光的一瞬间

我突然明白：生死本来混沌

半途折返的生，为尚未到来的死腾出位置

我提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潦草不过此生

像个扳道工，犹豫不决于前方生与死的分岔路口

6

山水之间，暗伏动静

一正一反恰好构成世界的完整

和所有事物

秘而不宣的原貌

站在山冈高处远远看去

庞大的山系如同植物盘根错节

连绵起伏

再也找不到源头

柔情似水，如同一泓清泉

汇聚你一言我一句

顿然滔滔不绝，乘坐快艇疾驰在水面上

却也颠簸如铁坚硬

7

水势从下

勾勒群山一路奔波的足迹

山形逆流而上

亲手为河流摘下日月星辰

比对倒影

所有真相在哲学的艰涩难懂中

下落不明

我们只是同一封信

被命运撕成两半

被塞进两个瓶子后抛进河面

企图找到另一半

结果发现：我们都忘记了拧紧瓶盖

一切石沉大海

8

——荒诞，如同明天的日出

薄薄的蛋壳

包裹着江河的动荡不休

清浊难辨

在妊娠纹般的地平线上

黑夜离开，我们肩扛着各自的十字架

一次又一次用希望的拐杖

搀扶起绝望的落日、迷茫的街道、泛滥成灾的人群……

一起在人间的黄昏

醉生梦死。因为我们无法真的攥紧自己

只好攥紧手中的纸钞

像一种安慰，更像一种麻醉剂

9

我们猜拳助兴。山，被我们攥在手心

一旦伸出，就会变成石头剪刀布

河出图，洛出书，金木水火土一时具足

我们大声喊出匕首般犀利的短语

滚烫划过嗓子眼

和被按捺于胸的隐秘河流

一心敬、哥俩好、三才、四季发财

六六顺、遇个巧、八仙过海……

唯独不猜五和十

因为布衣不着黄马褂

10

群山燃起熊熊大火

裁剪天空

流水静静倾听关于我们的隐痛

故作毫无所知

我们围坐在冬天的火炉旁

青梅煮酒，围炉煮茶

一口酒，一口茶

个中滋味在肚中翻江倒海

火光映红我们的脸庞

波澜不惊

伸出一双竹筷，夹取一条江河的七寸

作为下酒菜。话别半截枯木又一次

迎来荒芜的春天

绿藓肆意蔓延

将我们从未说出口的部分

越裹越紧，直至不留丝毫余地

我们变成两块石头

悬在半空

沉默。理由不够充分

以致于我们找不到落地的引力

11

栖居在山水之间

我们高举着一辈子的辽阔

在风中朗诵

一首经不住时间考验的代表作

迷雾中

群山退向它自己

却将流水的触角伸进世界的神经末梢

翻动着我们心中的石头

它们必将离开这个遭人诟病的世界

正如我们彻底忘记一切

包括我们自己，作为对整个世界的无声回应

抵触，或者报复

可是，总有一些特别的东西

因此存在——

美好而温暖

像钻石，每一个剖面都映照出

时间迥异的面孔

瞬间即永恒，一切不可言说却又是无可回避

12

人间也不过是一场病患

思念是病，爱情更是难以治愈的癌

而婚姻，也只是并排躺在半山腰的两具白骨

开始与结束像扶梯

彼此扭动成人类螺旋上升的共同命运

周易结尾暗示我们

水火既济，颠倒过来，就是火水未济

两者之间隔着神之为神的秘密

和人之为人的所有动荡

像一片茶叶盘桓沉浮于一杯开水之中

而岁月失语，任由日月东升西落此消彼长

折射出被藏进心底的东西

13

许多地方，我从未踏足

却转念即至，似曾只身往返了好多遍

许多地方，我只将身影掠过事实生硬的棱角

却恍若从未涉足

云朵低垂，像天空扇动双翅

重新引燃秋天的斑斓

与远山的呼唤

我与世界若即若离，中间隔着一堵墙

还有你

回头再走一遍曾经走过的旧路

辙迹错综缠结

时间抹去一切，什么也没能留下

正如我们什么也不曾得到

徒留一条记忆的河流

无中生有，悬在心中，提醒着我们的活着

刻舟求剑的人划着断桨逆流而上

却丧失了最后的身份

普鲁斯特，可能会选择某个晴天

突然掀起风暴

反复倒带，我们保持缄默，弯腰捡拾彻头彻尾的失败

与痉挛阵痛，拼凑我们头顶的天空

太阳热情似火，月亮柔情似水

彼此互为倒影

我们从中侧身挤过

在隔靴挠痒的闲聊之中

戴上面具。手牵手迈入生命狂欢的舞池吧

别再阻止脚下的野草疯长

就让它们淹没我们，面对面彻底遗忘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