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之外

1

时间一旦开始泄洪

一切面目全非。牵在一起的两只手

不由松开

忙着拍打生活的洪流

大口喘息间，慌乱中紧抓不放擦肩而过的另一只手

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理性的光芒，纹路中缺少一场盛大的告别

除了灼干一场相遇浩瀚的初衷

唯留生命朽烂

在每个人生锈的身体内部

2

不觉间，我习惯了随波逐流

情愿成为另一个人，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上

缺憾也是一种极致的美

源自它是痛的

它是苦的

就连期待它也是咸的

黄河之水盘旋心中

耳畔萦绕着风拂芦苇的故事

如果来世不是一句托辞

我会以水的无形

奔涌向你，紧紧将你环绕在虚度的日子尽头

尽管你看起来柔情似水

却难以掩饰，你作为一块礁石的秉性

3

逃离。从蜷缩成人形的被子中

抖落一个荒诞不经的梦

像一对毛绒玩具，行走于一线若有若无的呼吸

没有什么，能比空气更适合作为某种填充物

填充我们羞于出口的爱情与理想

天空不空，黑夜不黑

它承受得了现实的丰饶与潮湿

一个人驻足目送，另一个人扭头就走

4

褶皱一汪春光，抖动于大河之上

湿漉漉的月光像一把匕首，刺穿岁月静好

从一块暗礁上跌落水中

那儿，人间所有锋利，和少有人攀爬的陡峭

都在梦中聚集

因为，我们曾经来过

一切终结于它开始的地方

5

黄昏挥翅飞翔，在一只眸子里

群山相互撕咬着。累累伤痕已经爬入天空

所有情节都被记忆涂抹

离真相越来越远

靠近我的左肋的地方

存留着我的怅然若失

我不曾低头，一时人声鼎沸

谁又在为我点亮，那万家灯火中最亮的一盏

璀璨深处，是一生驱不散的烟云

6

理发店。每次坐进一把靠门的椅子

镜中的自己，又一次在与我对峙中焕然一新

一缕又一缕长发

飘然落地

尘世烟火在门外一浓再浓

恕我不能看破红尘

推开门，街上车水马龙不曾为我停歇

又一个我，必将卷土重来

7

晦涩，如同春天消融的冰河

一切凝滞，似流而未流

是无上幸福，是莫名喜悦

却也充满阵痛

像人间某个闪光的停顿

种子发芽破土，草木向阳而生

可谁也无法回避一个事实——

所有事物，连同我们

都在下意识地

竭力将根须扎进自身的黑暗

并与之缠绕，撕扯

直至在风中丧失轮廓与踪影

栖身山水之间

我们成为我们自己的障碍

不可逾越，可我们

还是矢志不渝奋力去挪开它们

8

闪电是经常发生的，不只是在夏天与天空

比如春天的相遇

比如寒冬的拥抱

一切事实，像停靠在路边的汽车

谁也不觉它的浑身颤抖

谁也无力捕捉它们，并由着记忆篡改所有事实

包括已经发生的，尚未发生的

感性与理性之间

是一场面朝自己的战争

一切动荡不安

只有时间，才能让它们重归寂静

而这反倒省去了我们的口舌

与苍白的解释

多此一举，如同街市撕扯着街市

陷入无果的辩论

苦苦等着，一轮落日，坠入生命的某个拗口

9

像一阵春风，掠过蜿蜒的山间小道

农人们弯腰忙着播种，一时忘记故事的尽头

喜剧突然会变成悲剧

某个拐角处，丢弃着别样的风景

被揉成团，无人前来认领

不能掏心掏肺

拿给薄情寡义之人

我从那儿路过，惊飞荒草丛中觅食的一只鹧鸪

一切一去不返

来年春天，我还会见到鹧鸪

却不会是同一只

群山好似火焰，撕咬着天空从不开口的苍白

黄昏抖落暮色

掩埋炊烟深处的哀怨

我干咳一声

不由得向着某个消失的背影倾斜

算是打招呼，更像是告别

10

我不曾离去，我只是手持斧凿

篆刻自己的墓志铭

滚烫的时间如同电光火石

从字里行间流淌

一去不返

我无需抬眼看向无话可说的人间

就能将你从滚滚人群中

打捞上岸

赶在沉寂现身前

那是我半生无悔的高光时刻

11

于是，我坐在两个名字之间

在时间之索上飘来荡去

花朵孕育果实，果实包藏种子

生死只是一个闭环

难怪月有圆缺，赐予有情人久违的阳光

12

美酒尚未启封，故事尚未丢开序言

一只空酒杯足够容纳整个天空

总有一把藤椅空在对面

自从有人离开，谁也不能坐进其中

13

冒着热气的早餐店。自行车的铃铛声

路上行人紧锣密鼓的脚步……

整个生活的气息，在街道上伸腰打着哈欠

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事物总是以自己的消失不见，

祭奠它们的曾经来过。）

一扇玻璃窗，像一幅画被挂在墙上

隐喻人间此起彼伏的喧嚣

辗转于词语的星火之间

漫无边际的念头，打磨不出逻辑的锋刃

——更多时候

我们需要的，并非一把钝刀

而是一根丧火棍

来画地为牢，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14

许多年前，我将自己亲手种在

你的后花园；后来，它并没有发芽

你的春天虚掩着一扇窗

借着迷雾的掩饰

将触角伸向未知远方，和心中怒放的风景

而我们保持缄默

缩回迈向一道门槛的脚步

像两片叶子，挺过了秋风与寒霜

苦苦挣扎在冬日的天空

像一只孤雁，因为思春而掉队

不愿振翅南下

时间总像一只狗爪

阴差阳错，刨出被我们掩埋的东西

暴漏在阳光下赦免一切

尽管美丽的故事，难免落入俗套的命运

可是，丰盈的灵魂

与轻灵的翅羽，不必担惊受怕

15

没有什么是徒劳的。失去了不实的喜悦

却收获了湖水一样清澈的忧伤

一枚山楂滚落山谷

被寂静掩埋

数不清日月东升西落多少回

有一天，当你途径于此

总有一株幼苗，正在谷底随风震颤

那细长而庞大的根系，总会牵动一颗不老的心

一切，正在奔赴朽烂的旅程中

刻不容缓。青春不灭

却始终闪烁着永恒的回光

像一颗恒星，来自百万光年之外的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