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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兆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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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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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之路连载

 

                                       

                    一

天麻麻亮,刘社会就起了床,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焦急地朝窗外张望着,嘴喃喃个不停:“这鬼天气,都下了两天两夜了也不歇歇脚!”

刘社会一边吸着旱烟袋,一边咳咳个不停。媳妇马兰花十分不满地瞅了他一眼,嘟囔道:“一大早不睡觉抽什么烟?不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犯了?”

刘社会抽完烟,把烟袋锅子朝炕沿用力磕了磕,然后不紧不慢地穿着衣服。

马兰花静静地看着刘社会,知道他晚上又没有睡好,他那条被美国佬飞机炸残的右腿,一遇阴雨天气,就疼痛难忍,让他寝食难安。

马兰花与刘社会是姨家表姐弟,马兰花大刘社会三岁,在那个儿女婚姻全由父母包办的年代,这是一个最佳婚配年龄。不知是血缘关系的缘故,还是“女大三、抱金砖”确实灵验,婚后的刘社会与马兰花感情一直很好,两人育有三儿一女。

刘社会穿好蓑衣戴上斗笠一瘸一拐地出了门。自打朝鲜战场上负伤回到十里铺乡大山村担任党支部书记以来,他就养成了有事没事都喜欢在村子里转一转的习惯。

刘社会在村中央大槐树下的石头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脚下那条缠绕了大半个村庄的沙河汩汩地由西南向东北倾泻着,他担心如果雨继续下下去,河水漫过不足三米高的河墙灌进村民家里,对面不远处那段倒塌的河墙有可能被倾注的雨水和湍急的河水冲垮,刘社会后悔没在雨季来临之前组织社员把河墙重新检修加固一遍。

大山村是十里铺乡最大的村子,足足有五百多户、三千多口人,在全乡四万多名村民心目中的地位不亚于抗战时期的革命圣地延安,不仅仅因为它是十里铺乡政府所在地,也不仅仅因为村东南那座高高的大山和大山上那座规模虽不大、但香火曾经旺盛过、据说曾住过一黑一白两个狐仙、明朝有位皇妃娘娘都曾亲临现场进过香的山神庙,而是因为抗日战争时期那里曾发生过两次规模不小的战斗,还牺牲了一位相当于团长级别的八路军干部,最终村西头炮楼里的十五名鬼子、一名铁杆汉奸和一百五六十名伪军,被八路军打得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

日本人之所以在大山村驻扎了在当时看来数量并不算少的兵力,除了潍徐公路穿村而过、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以外,还与周边地区土地肥沃、有北里县“小粮仓”之称、便于筹粮筹款有很大关系。有人说,日本人之所以在十里铺一驻就是六七年,除了上述因素以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村东南的大山上蕴藏着丰富的矿产资源。据说新中国成立前,外地有位风水先生经过十里铺时曾在镇子上住过三天,称赞大山村是一块风水宝地,有一山一水一庙两神仙。村东南的大山是龙脉,从西南转向东北缠绕大半个村子的沙河是龙泉,大山上那座方圆百里都闻名的山神庙和居住在山上被传得神乎其神、很多人都说曾亲眼看见但说法却千差万别、谁也无法考证的一对黑白狐仙,让大山村更增添了几分神秘、几分浪漫。

大山村里有两棵据考证已有足足五百年的古槐树,一棵在村子的中央,一棵在村子的东头。村东头的那棵古槐树里,曾住过一红一白两个狐狸,据传是山上那一黑一白狐仙的书童和丫鬟,因为私订终身,被主人逐出山神庙,来到山下的大山村,把村东头的古槐树作为栖身之处。据附近的住户讲,他们经常听到那对红白狐狸哭叫的声音,尤其是在风清月明的夜晚。因为是神仙栖居的地方,所以村里的孩子们很少有人敢攀缘那棵具有浓浓神秘色彩的古槐树。村中央的那棵古槐,树干虽不及村东头那棵古槐粗壮,枝叶也不及村东头那棵古槐茂盛,但由于其生长在村子中央,且地处“大山村广场”,所以村民们对它特别有感情。

所谓大山村广场,实际上是一个南北长十二三米、东西长二十五六米、面积足足有三百平方米的土台子,是大山村民们喜欢聚集的地方,其地位相当于中国人心目中的天安门、俄国人心目中的红场。之所以有如此高的地位,一是其处于村子中央,无论是家住村东边的还是家住村西边,都习惯每天到这里汇合;二是村广场下面沙河的河床宽度、蓄水量在此处达到了峰值,形成了一个椭圆形状的汪、村民们称之为“沙河湖”,“有水则灵”的法则在大山村不可能不适应;三是在经过弯弯曲曲、平均宽度仅能通过独轮推车的胡同后,忽然出现这样一块平坦的开阔地,让人确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四是村广场旁边的古槐,是村里重要的信息传播中心,在那个连戏盒子都没有的年代,每当村里有重要通知需要下达时,村干部们就会爬上那棵古槐,拿起长年挂在古槐树上的那把黑铁皮打制的喇叭状传话筒,扯开嗓子大喊一声,村里每个角落的人几乎没有听不到的。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无与伦比的优势和硬件,广场自然而然就成了大山村的“政治文化活动中心和新闻传播中心”,无论是国家的大事,还是村里的小事,几乎都是首先从这里传出,然后才传遍大街小巷,传到村民的耳朵里。

刘社会一袋烟接着一袋烟地抽着,两天前十里铺乡党委书记闫炳五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老刘啊,你是从朝鲜战场上下来的,可以说是见过大场面、经过大风浪的,怎么能在联村办社这个问题上缩手缩脚、像小脚女人一样呢?大山村虽然家庭户数在十里铺乡是最多的,但在北里县无论如何也排不到前五位,麦冬县已经出现了两千多个农户参加的高级社了,大山村下一步怎么办,就看你老刘的认识和魄力了!”

按照闫炳五的设想,十里铺乡要以大山村为中心,周围十公里以内的村庄全部联合起来,组成一个总户数超过两千三百户、总人口超过一万人、总劳动力超过六千人的高级农业社。他说在安徽省早就出现了超过八千六百户的大社了,即便有一天在十里铺乡真得建立起一个两千三四百户规模的农业社,也不可能成为全省乃至全国叫得响的大社,称其量也只能算个中型社。

刘社会一边抽着烟,一边思考着闫炳五的话,村会计徐西昌打着一把旧得有些发黄的油纸雨伞来了,虽然是下雨天,但他仍然没忘记穿着他那身在大山村乃至十里八村可能只有他才有的白洋布衬衣。

徐西昌跟刘社会是亲戚,刘社会的姑奶奶跟了徐西昌的曾祖父,论辈分,徐西昌称呼刘社会为表叔。从徐西昌的曾祖父开始,徐家就一直是单传。在北方农村,只有一个男孩的家庭被称为单传家庭,不管家里还有多少个女孩子;只有女孩子没有男孩子的家庭,村里人称之为“绝户”,即这户人家将来没有血脉传承下去了。徐西昌的父亲、爷爷那两辈,家里男丁虽然只有一个,但女孩倒有五六个,到了徐西昌这一代,家里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人,所以徐西昌是徐家不折不扣的独生子,在那个人多力量大、国家不限制生育、育龄妇女又没有节育措施的年代,只有一个孩子的家庭在当时的农村可谓是凤毛麟角。因此,徐西昌在家庭中的地位比现在的“小皇帝”都要高,当别人家的孩子连粗布浅蓝衣服都没得穿的时候,徐西昌就穿上白洋布衬衣了,那是徐西昌在上海工作的姑姑专门从上海给他捎回来的。

徐西昌刚出生那会儿,徐家有良田百亩,在当时的大山村是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徐西昌的父亲好赌,没几年的工夫就把祖上多年积攒下来的家产祸害没了,为此,徐西昌的祖父痛心疾首,含恨归西。正当徐西昌一家落魄至极,几近流落街头的时候,大山村解放了。按照国家的土地政策和阶级成分划分依据,徐西昌的家庭成分被划定为贫农。当时阶级成分的划分是以一九四八年前三年各户拥有的土地数量为依据进行划分的,在大山村人均耕地面积二亩八分的情况下,只有薄地两亩且基本靠租种别人土地度日的徐西昌一家,自然就成了阶级成分极低的贫雇农,尽管他家租种的土地以前是他们家的、后被债主抵押了去的。虽然徐家在徐西昌把媳妇娶回家的第三年就完全败落了,但从前优越的家庭环境,还是养成了徐西昌好吃懒做、柔弱自私的个性;家庭过分的娇惯和溺爱,让徐西昌从小就缺少杀狠斗勇的北方汉子的气概,倒多了些女性的娇柔与做作。

徐西昌的媳妇叫李桂桂,娘家是十八里屯的,在家排行第三。李桂桂的祖上也是穷苦人家,到她爷爷那一辈,外出淘金赚了点钱,就回到十八里屯购置了几十亩土地,数量虽不少,但大都是沙坨子、乱岗子、别人不愿意种的土地。土改时,由于李桂桂家土地数量较多,被划分成了地主成分,尽管李家感觉委曲、冤枉,但在“唯土地数量论”的那个年代,谁也无法改变既成的事实,为此,嫁到徐西昌家的李桂桂一直感觉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来。徐西昌没结婚的时候,家里大小事都是父母张罗着,娶了媳妇以后,家里大小事都是媳妇的,所以徐西昌从小就基本没出过力、受过什么磨难。

大山村“土著居民”中一共有八个姓氏,秦始皇统一中国前的七个国家中,齐韩赵魏秦五个姓氏在大山村都存在,其他三姓分别是刘徐朱,八大姓氏当然不包括外村嫁到大山村的老娘们小媳妇。大山村八大姓氏中,有七姓可以追溯到远古时代,其族人都自豪地宣称他们的远祖是贵族。徐姓虽没有什么好追溯的,但在近代的中国历史上也曾出现过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徐世昌大总统,虽仅是昙花一现。不论八大姓氏的远祖是不是贵族,迁徙前居住在何方,大家不约而同地看上大山村这块土地,都愿意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足以说明大山村在很多人的眼里称得上是一块“风水宝地”。大山村的八大姓氏中,人口最多的是韩姓,其次就是刘姓。

“你咋也起得这样早?”刘社会问。

“昨晚吃过饭就睡了,睡得早,所以醒得就早。”徐西昌答。

“每天睡那么多觉干什么?你就不能学着编个筐子织个篓子什么的?居家过日子,不勤快点行吗?”刘社会批评道。

徐西昌只是嘿嘿地笑着,没有言语。

徐西昌是村里的会计,不需要跟其他村民那样整天推车犁地下大力气,干活不累但每天也能挣十个工分,按道理讲身子不乏不需要吃了晚饭就上炕睡觉,但在那个无电灯电视的年代,农村人晚上除了听老人讲讲“瞎话”,凑在一起捉捉迷藏、打打闹闹外,剩下的就是男欢女爱那点事了。家里男丁少、祖上香火弱,徐西昌肩上的担子比村里任何一个男人都要重,尽管他比村里同龄人付出的努力更多更大,但结婚八年,媳妇只给他生了三个丫头,为此,徐西昌不知偷偷哭过多少次,也不知打骂过媳妇多少回。

“一会儿招呼老韩和其他几个村干部到村委会开个短会,有几件事情咱们一起合计合计。”刘社会吩咐道。

“主要商量啥事?”徐西昌问。

“还是上次商量过的小社并大社的事情。”刘社会答。

徐西昌没有吱声,抬头望了望槐树上的黑铁喇叭筒子,犹犹豫豫地解着上衣纽扣,看那意思是想脱掉洋布上衣爬上槐树扯开嗓子喊两声。

“别逞能了!别说下着雨滑溜溜的,就是不下雨,那树你能爬上去?”刘社会笑笑,继续说道:“天还没亮,又下着雨,地都下透了,没法干活,你爬上去扯开嗓子一吆喝,惊了大家的觉,不骂死你才怪了。就那么几个人,就不能挨家挨户跑一趟?”

徐西昌跟在刘社会后面围着大山村转悠了一圈,除了沙河有段河墙、村里几户人家的院墙被大雨冲塌了以外,整体上来讲,大雨对大山村的破坏作用并不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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