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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兆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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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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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之路》六

 

                六

齐胜利忐忑不安地跟着刘社会来到了村委会办公室,没多大会儿,其他村干部也都陆续到齐了。

刘社会慢悠悠地摁上一烟袋锅子烟,吸了两口,然后说道:“之所以让各小组停止搜查,不是说偷玉米的人已经找到了,也不是说这件事以后就不再追查了,而是感觉十几个人放着手里的活不干去搜查十几棒玉米,实在不值当的。我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当刘社会说不再追查玉米失窃事件时,齐胜利当时就急了,连忙拦住准备离去的村干部,情绪激动地质问刘社会,说小偷没抓出来就不让搜查了,是不是有些太不负责任了?如果不把真正的小偷揪出来,那他家里的玉米能说清楚吗?

刘社会眉头紧皱,有些不耐烦地反问齐胜利:“那你现在就跟大家伙儿说说你家里的玉米到底是从哪里来得吧!你媳妇不在,你能说清楚吗?”

刘社会瞅了齐胜利一眼,继续说道:“先把你媳妇叫回来问问清楚再说吧。再者说了,谁家偷了东西还敢摆在最显眼的地方让别人看到?不敢说挖地三尺藏起来,最起码应该藏在一个别人不易搜查到的地方,即使我们搜查得再彻底、再细致,也不可能把每家每户每个角落都搜查到,总不能把人家的房子拆了、把人家的院子掘了吧?”

“如果不把真正的小偷抓出来,那偷玉米的事情不就是我们家娘们干得了?”齐胜利扫了刘社会一眼,情绪有些失控地说:“我知道有人眼馋我这个副书记,他们巴不得我们家出事才好了,可再怎么对我有意见,也不能把偷玉米、搞破坏的屎盆子扣到我们家娘们头上,那样做太不厚道了吧?”

“谁也没说玉米棒子就是你媳妇偷的。要是认定就是她偷的话,我直接说坏人已经找到了不就完了?何必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你要是愿意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那你就使劲扣吧,谁也不会拦挡你!”刘社会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村委会办公室里出来,齐胜利一路小跑去了南麓村,刚到村口,就远远看见齐王氏跟他的两个弟弟从村子里走出来,吓得齐胜利拔腿就往回跑。齐胜利的傻二舅子见状,追上去就是一个饿狼扑食,把齐胜利按倒在地,咬住他的耳朵就是不松口,咬得齐胜利嗷嗷直叫唤。

齐胜利的大舅哥连忙上前制止弟弟,厉声质问齐胜利为何打他们家妹子,并且下手那样狠。齐胜利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摸着被咬得火辣辣的耳朵,一边咧着大嘴痛苦地呻吟着。

“别装了!又没咬下来,能痛成那个熊样?”齐胜利的大舅哥呵斥道。

“没咬你的耳朵,你当然不觉得痛了!”齐胜利不满地嘟囔道。

“你下狠手打我妹子的时候就没想到她也会痛?别他妈的当了个鸟副书记就不知道姓什么好了!”看到哥哥生气,齐胜利的二舅子又要上来打齐胜利,被他大哥制止了。齐胜利的大舅哥说他本来准备把他妹子送回大山村,看到齐胜利那副德行,就改变主意不准备让她回去了。

齐胜利哭丧着脸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一说,立即把齐王氏和他哥哥吓得说不出话来。

齐胜利和齐王氏一路小跑回了大山村,在大山村广场遇上正在跟几名社员说笑的刘社会,齐王氏扑腾一声跪下了。

“大哥,你一定给我做主啊!村北的玉米棒子确实不是我偷的呀!”齐王氏说,一大早她准备去饲养院办点事,经过村北玉米地时,发现路边的水沟里有一棒玉米,就随手捡回了家。回到家后,她把玉米棒子放在锅台上就去了菜园子,谁知从菜园里一回到家,齐胜利二话没说就把她摁倒在地暴打了一顿,当时她被打蒙了,忘记了玉米棒子的事情,直到跑回娘家后才忽然想起自己被打可能是因为玉米棒子的事情,齐王氏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刘社会说没人怀疑玉米棒子是她偷的,都在一个村子里住着,谁是什么人大家一清二楚。刘社会当着很多社员的面把齐胜利批评了一顿,说新社会男女平等,动不动就打媳妇是绝对不允许的,尤其是党员干部。在场的社员一个劲地起哄齐胜利,非得让他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跟媳妇道歉不可。

看到男人难为情的样子,齐王氏马上替齐胜利解围道:“那事也不能全怪他,俺也有责任,要是当时脑子不发昏,把捡玉米棒子的事情早说明白,就不会平白无故地挨那顿打了。”

刘社会表情复杂地看着齐王氏,心想都解放六七年了,夫为妻纲的封建意识怎么还那么浓厚呢?怪不得在家没什么地位呢!

回到家的齐胜利,心里老是感觉不踏实。虽然刘社会当着十多名社员的面公开说玉米棒子不是他们家偷的,但谁能保证他嘴上说的跟他心里想的是一样的呢?即使他说的跟他想的完全一致,可谁又能保证别人也是那样说那样想呢?人心隔肚皮,谁也搞不清。

思前想后了半天,齐胜利感觉当务之急还是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尽快跟闫炳五汇报清楚,让他明白那件事跟自己家里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担心一旦闫炳五听到传走了样的信息,想改变就难了,先入为主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吃罢晚饭,趁媳妇去邻居家借东西的机会,齐胜利打开柜子翻动了半天,把一个锦缎布包找了出来,打开看了一眼,然后揣进口袋里出了门。

齐胜利带着两个民兵围着村子转悠了一圈后,就径直去了乡党委。

闫炳五房间里的灯还亮着,齐胜利知道闫炳五还没有休息。因为家在外地,媳妇不在身边,所以闫炳五平时睡得比较晚。环顾四周,见没什么人,齐胜利就蹑手蹑脚地走上前,轻轻地敲了两下门。

“谁啊?”闫炳五问。

“我呀!闫书记。”齐胜利答。

“你是谁呀?”闫炳五又问。

“我是胜利,齐胜利呀!”

门终于开了,闫炳五探出半个脑袋诧异地问齐胜利:“这么晚了,有事吗?”

齐胜利歉意地笑笑,说有一件事必须跟书记汇报清楚,否则晚上肯定睡不安稳。虽然不太情愿,但闫炳五还是把齐胜利让进了屋里。

踏进房间,齐胜利发现椅子上搭着一件女人衣服,马上意识到闫炳五的媳妇可能来了,所以才不太情愿让自己进屋。可既然已经进来了,什么事不讲就离开更显得不好。

齐胜利很快把白天发生的事情跟闫炳五叙述了一遍,临走时颤颤抖抖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缎布包,小心翼翼地摆到闫炳五面前。齐胜利说祖上传下来一副翡翠玉镯,锁在他家衣柜里很多年了,有几次还差点不小心摔碎了,他想送给嫂子,也不知道戴着合适不合适。

闫炳五坚推不收,但又害怕推来辞去的让人听到或看到影响不好,只好勉强收下了。

齐胜利走后,闫炳五把镯子拿到灯下仔细端详了一番,除外侧有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硬伤”以外,水头、品相都相当不错。

闫炳五把镯子包好锁进了抽屉里,自言自语道:“是件好东西,可惜有点小小的瑕疵。美中不足,美中不足啊!”

一天,刘社会去乡里汇报工作,顺便将村委会商量的如何让社员过一个欢乐祥和中秋节的想法报告给了闫炳五,问闫炳五是否合适。闫炳五沉思了半天,慢腾腾地说道:“虽然大山村前些日子发生了瘟疫,生猪死了一大半,完成上级下达的生猪收购任务有困难,但中秋节是个大节日,老百姓很重视,如果其他村社的社员吃上了猪肉,唯独大山村的社员吃不上猪肉,那还叫社会主义吗?搞农业合作化还有意义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本来就是社会主义的核心价值观,任何时候都不能丢。”闫炳五话锋一转,说中秋节让社员吃上猪肉是应该的,但如果跟其他村社一样,也是一口人一斤猪肉的话,对大山村提供支援的村社肯定有意见,他让刘社会回村后跟其他村干部们再商量商量,酌情把斤两减一减。刘社会爽快地答应了。

闫炳五掏出一支“大前门”递给刘社会,刘社会接过来,顺便夹到耳朵上。

“前两天,听说你们村的玉米被人偷了,查出来是谁偷的没有?”没等刘社会回答,闫炳五接着又说:“有人说玉米是齐胜利的老婆偷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刘社会说齐胜利带人去他家搜查的时候,在他家里发现了一棒玉米,但他肯定那玉米不是他老婆偷的,他老婆那人大家都了解,干不出那种事来。

闫炳五也说齐胜利是村里的支部副书记,思想积极,政治觉悟高,他老婆再怎么傻也不可能傻到去偷生产队的玉米,况且第一生产队丢失了十四棒玉米,而在他家里只发现了一棒玉米,他让刘社会安排人再认真排查一下,争取查明真相,还齐胜利老婆一个清白。

在回村的路上刘社会遇见了齐胜利,他把闫炳五刚才说的话跟齐胜利一讲,立即感动得齐胜利不知说什么好。

齐胜利说最近几天他安排民兵暗中调查了部分社员,虽然还没有最终确定谁是偷玉米之人,但他确信真相马上就会大白了。

跟刘社会分开后,齐胜利直接去了家住村北的韩泰家,韩泰和他的三个儿子、两个闺女正围坐在一张黑漆漆的长条桌上吃饭,桌子上除了一摞地瓜干煎饼、五六棵大葱、一碗自己酿造的大酱以外,没有其他东西了,韩泰的老婆正拿着一把黑皮舀子往每个人的大白碗里倒着白开水。

看到齐胜利进来,韩泰十分紧张,费了很大的劲才憋出一句:“大、大兄弟,你怎、怎么有空来我家里了?”

齐胜利狡黠地笑笑,说他陪乡里闫书记到村北视察玉米良种田时正好路过他们家门口,就顺便进来了。

一听玉米两个字,韩泰的傻闺女菊花咧开大嘴“嘿嘿”地笑了,说他娘煮得玉米可香可甜了。

“你个小傻X,再胡咧咧我把嘴给你撕开!”说着韩泰的媳妇朝菊花就是一个耳光子,打得菊花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以后再掰回家玉米,谁也不让吃,就她一个人吃。

齐胜利两眼盯着神情不自然的韩泰,哼哼冷笑着,开导道:“韩哥,你是大山村公认的老实人,可那件事办得不咋地。谁都有犯糊涂的时候,如果办错了事还不承认硬赖到别人身上,那可就伤天害理了,将来会遭报应的。”

起初韩泰和他老婆死活不承认玉米是他们家偷的,并发誓赌咒说如果是他们家偷的,就天打五雷轰。齐胜利“嘿嘿嘿”地奸笑着,说刚才菊花已经交代了,不管他们两口子承不承认,事实都已经明摆着、很清楚了。齐胜利说他之所以这么多天没让他俩去村委会交代情况,也没有让公安局的同志介入调查,除了想给他们一个主动坦白交代的机会以外,更重要的是他宁愿让自己的老婆背黑锅、在全村老少爷们面前抬不起头来,也不想把事情搞得沸沸扬扬的,让十里铺乡的人都笑话大山村。齐胜利诈称那天晚上有人看见一个人抱着玉米进了他们家大门,他不想让揭发之人出来对证,也不想让他们两家因此结仇,更不想让公安局的同志介入此事,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地承认了错误,保证以后不再出现类似的事情,他就保证不把他们家偷玉米的事情张扬出去。如果执迷不悟,拒不承认,那就只能让公安局的同志介入调查了,一旦进了公安局,不是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的问题了,而是……没等齐胜利讲完,韩泰扑腾跪下了,一边撕心裂肺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脯,一边诅咒着菊花。韩泰说菊花有“梦游症”,那天夜里家里人睡得死死的,谁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去得玉米地,又是如何回来的,直到她娘醒来发现玉米时,才知道她梦游出去闯了大祸。韩泰和他媳妇一边向齐胜利赔着不是,一边不停地央求齐胜利一定不要把菊花偷玉米的事情张扬出去。

齐胜利嘴里虽然应承说“不会,不会,菊花还是个孩子,脑子又不灵光”,但心里却暗暗地想:“我要是不把菊花偷玉米的事情说出去,那黑锅不就永远背在我们家娘们身上了?”

从韩泰家一出来,齐胜利就去了刘社会家,刘社会一家人正围在桌子旁吃饭。

看到齐胜利推门进来,马兰花立即起身从橱柜里取出一个酒杯。刘社会一边往齐胜利的酒杯里斟着酒,一边解释道:“我东北的一个战友去年回关里探亲时专程给我带回来的鹿茸、人参,我泡了些酒,每当阴天下雨腿痛病犯了的时候喝上两口,就立刻感觉轻快了许多。”

“不光是腿痛的问题,关键是嘴馋!要是有酒敞开让你喝,你一天不喝三顿才怪了!”马兰花笑道。

“要是能敞开喝那敢挺好的,可庄户人家哪有那么多闲钱买酒呀!这坛子酒是我一个老战友托人给我捎来的,三四个月了,我一直没舍得喝,今天正好胜利来了,后天又是中秋节,咱们就权当提前过节了。”刘社会一边吮着酒,一边唠叨道:“我的老班长,什么都不好,就是好口酒,我喝酒还是跟着他学的。在战场上,面对潮水般涌上来的鬼子,只要能喝上几口酒,胆子顿时就大了起来,精神头也有了,天王老子都不怕,小鬼子算个鸟?”

一杯酒没喝完,齐胜利就迫不及待地把菊花偷玉米的事情跟刘社会讲了,问刘社会是不是把真相跟社员们讲一讲,最起码要让生产队长以上的干部知道,他担心真相大白不了,他媳妇背黑锅事小,让社员们戳着脊梁骨骂村干部是酒囊饭桶、连那点小事都查不出来,那影响可就太坏了。

刘社会想了想,说他感觉还是不把菊花偷玉米的事情说出去为好,因为韩泰是个老实人,菊花又是个有智障的孩子,一家人本来就在全村老少爷们面前自卑得不行,如果全村人都知道玉米是他们家偷的,那他们一家人在全村人面前就更抬不起头来了,他让齐胜利再认真考虑考虑。

回到家,齐胜利把刘社会的意见跟齐王氏一说,齐王氏立即就火了。她说刘社会跟韩泰家是“拐脖子亲戚”,韩泰老婆跟马兰花娘家是一个村子的,据说马兰花娘家弟弟的小姨子跟了韩泰老婆侄子的表兄弟,刘社会当然向着韩泰了。

齐胜利说他已经承诺刘社会不把菊花偷玉米的事情说出去,也答应韩泰只要他说实话就一定替他们保守秘密,要是自己不信守承诺,以后说话就没有人相信了。

齐王氏嘟嘟囔囔道:“承诺顶个屁用?能当吃还是能当喝?自己老婆背黑锅让全村人指指点点,这样的男人还算男人吗?”齐王氏嘟囔起来没完没了,一下子又把齐胜利惹火了,他对着齐王氏大吼大叫,差点又要动手打她。齐王氏知道齐胜利中午喝了不少酒,也知道他有“耍酒疯”的毛病,吓得躲到一边只掉泪不吭声。

没过几天,整个大山村都知道菊花偷玉米的事情了,是齐胜利假装喝醉了酒说出去的,羞得韩泰一家人好几天都不好意思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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