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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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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从开始到现在》

1

“时间太瘦,指缝太宽!”

蓦然想起这句话时,对面的老赵已经人去桌空,只有我的书籍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空间上的宽敞感骤然在心理上造成了更大的空虚感,想念这东西犹如春云涌动,汩汩而生。

那灿烂的九月,阳光晴烈而不炙热,绿意犹浓,一片即将丰收的光景。我来到了这所乡村小学任教。映入眼帘的房舍没有想象中光洁整齐,但也并不残破,只是在时光的倾轧下,渗透出一种陈旧的气息。但想到有那么多朝气蓬勃的孩子在它的怀抱中徜徉,骤然间增加了许多亲切之感。

那三扇木框的大窗让教师的办公室显得明亮异常。我走进去时,许多灰尘正在阳光下起舞。那时的老汪正叼着烟隐藏在光线里看报,报端的很远,眼镜卡在鼻梁上,头发花白,且有几缕叛逆的向上翘着,定是因为长期戴帽子的缘故。果如我所料,桌子上放着褪色的旧军帽样式的蓝色帽子。滑稽的竟是上身的衣着——三层翻领依次排列,有些让我忍俊不禁。听到我的介绍,没有想象中的握手相迎,他只是抬了抬了头,眼镜却滑的更低,一口烟从他面前升起,继而是一声轻咳,然后礼节性的一笑,从发黄的牙齿里蹦出两个字“坐、坐。”简短却特真诚。

听见外面想起“咚咚”的脚步声,铿锵有力。转身看见一个人走进来,五十多岁,头发油黑,但鬓角的发根是扎眼的白。看见我热情的说:“我听说要来一个年轻人,就是你吧!”一双大手伸过来,握上去也确实的温暖而有力。顺势就拉我走向里边,“就坐在我对面吧!”

很整洁的桌子,桌面上的漆很多已经脱落,露出木质本身纯朴的灰色。摸上去一种时光打磨过的温润。正面三个大抽屉,外置锁头的那种。老赵欲言又止,想问很多却又不知对刚认识的我从何问起,扔下一句“我去班级看看去,不然那帮小子又翻天了。”就走了。

门外又响起他“咚咚”的脚步声,只留我在时光里看老汪把时光都扔进报纸。他那边烟雾缭绕,我很怀疑他睡着了。此时我感觉仿佛有人用着老式的手摇放映机,把我装进画面一帧一帧地回放:看见小学生时的自己,走进如这一样的教师办公室,小心翼翼,搬着作业往外走,不时回头看一眼如同老汪一样隐在阳光和烟雾中的人影。但是心里是怎么的敬畏和庄严啊!那一桌一椅,一书一笔,于我眼里都如信仰般神圣。

如今我已经坦然的坐在这里,等待将发生或希望发生的一切。后来的日子里,我渐渐熟识了老赵、老汪、老陈、老吴……皆因他们少则大我十几岁,多则几十岁,许多事情不至嘘寒问暖,倒到面命耳提,知无不言,亲切却又隔了那么一点距离,不得逾越。如此的开始非我想象的那样,众人并没有因为一滴新鲜血液的到来而兴奋不已。我就像一粒茶叶刚好掉好掉进了茶杯里,慢慢洇成一枚叶子沉在杯底。一次次热了又凉后,终至无味。一夜后,生命不过就变成挂附在杯壁上的一圈垢迹,像时光的年轮。不过久了之后即使再倒上一杯清水,也能品出当初淡淡的清香,起码老汪的茶杯如此,我想。

时日飞转,又是翌年。这些年物是人非的变化犹如站在水面上回望来时路,只有微痕轻漾。所有的故事都向远处荡去,渐渐杳远。风过后一切就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空余一些回音,浮动在笔尖之下,记忆之上。

2

总记得老汪对我说:“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走,谈何容易?”那是初到不久后一个风疏霜浓、草木摇落的秋日之晨。老汪依旧在阳光下晒他早已佝偻的背,依旧是惯性的轻咳。

如今的我依旧在这个不深不浅的坑中,扮演着一个萝卜的角色。曾经如春天般美好明媚的理想,被老汪的秋日一言在数年后击中,凋落的残酷伤人。而老汪在那个冬之前就退休了。他是一个修成正果的萝卜,我认为。

如今的教室再也不会泛起轻尘,少了许多烟雾缭绕,可我坐在宽敞洁静的新办公室里,总喜欢望向老汪曾经坐过的地方,看到他身后那一个大坑,如此的夯实。

老赵也退休了,再也没有人帮我收拾满桌零落的书籍,及对我由衷的羡慕和赞赏:“有这么多书,懂这么多,年轻真好!”我知道他染黑头发是因为他想让学生觉得他还年轻,还那么的容易亲近,也让自己感觉有用不完的精力和过不完的时间。

芳草萋萋不绝,记忆也蔓延茂盛。春光满地时,我却和老赵无处告别。

老赵退休后去了儿子那里——遥远的一座大城市,他一辈子的梦想都寄托在了儿子身上。想那只有石头森林、钢筋铁塔的城市,老赵习惯吗?勤劳的他仍会有无休止的工作和许多无端的压力,他是否仍会年青如昨呢?

去年秋时,今年春日。我已经习惯了一茬茬的童年在手里成长,日久天长。

喜欢即使有点滴的伤痛,却依旧不识人间愁苦的稚子们;

喜欢他们大汗淋漓的痛快;

喜欢他们永远比炉火温暖的笑容;

喜欢他们背着朝阳、负着落日来慢慢消磨我一生的好光阴。

桃李芳菲,我不是园丁。

我只是一个萝卜,站在自己的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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