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府君庙东邻滏阳河,有垂柳与荷塘相伴,现在看来,庙与河已经被一大片民居拉扯开,曾经的肃穆与庄严,淹没在北方喧嚣的磁州城里。有一段时间,庙堂还做过集体性质的酱菜厂,酱缸替代了塑像,炉烟替代了香火,府君也只好隐身回他的仙境去了。
很早以前就听说过许多关于崔府君的故事,很想看到府君府第的傲然。只是远离府君料理政务的偏域,不曾拜谒。当丙戍初春来到河北磁州工作的时候,同事们说府君庙就在门前的小巷子里,所以,就有了在府君庙流连的经历。
小巷弯弯曲曲的,一眼望不到尽头。在日落的时候行走在小巷里,半边阴影笼罩着斑驳的砖墙,墙脚下卷曲着慵懒的家犬,和大片绿色的苔藓构成沉郁的画面。这种景象很容易泛起历史的回忆,使情绪浸染在历史的记忆里,心底就有了些悲酸。想起北宋朝廷的偏安绥靖,想起了河朔民众的抗争哀求,赵氏朝廷不以恢复为念,反倒抬出一个有惠爱之风的滏阳县令,假与“君权神授”,演绎了一出历史的活话剧。
八百多年前的初冬,朔风猎猎,雪盖冰封,大地一片荒凉,金兵的铁马横扫北宋腹地。危机情况下,宋钦宗派遣其弟康王赵构北上出使金国斡旋缓师,并由刑部尚书王云为副使,以割三镇、尊金主为皇叔等条件,屈膝求和。当行至磁州时,拜竭了位于御道侧旁的崔府君庙(当地称之为“应王祠”),当地的百姓听说康王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北上割地求和,便自动集聚在府君庙的四周,号呼劝谏。我们不知道康王的感受,但我们能够理解百姓面对国破的焦虑和愤满,纷乱中,力主使金求和的刑部尚书王云被杀,赵构则困留庙中。有史记载,当时金兵北距不足百里,现在看来也就在邯郸邢台之间。前有强敌,后有百姓不允,出使未成,实在难于摆脱困境,就有了泥马渡康王的故事。
跨过朱红油漆的大门,迎面是青灰色的影壁,蟠龙、太极。传说和神话刻在墙上,映在心里,沉甸甸的。解读历史不全都是辉煌,更多的时候是悲怆,揭开那一幕,是一种痛的感受,是悲悯,是无奈,但已经被统治阶层演绎成了政权更迭的“受命之符”。
那年的冬天一定很寒冷,寒了天,寒了地,寒了人心;西伯利亚的铁骑肆虐中原,虏去了财,虏去了物,虏去了北宋的宗室诸王。寒风中的民众需要一丝温暖的慰籍;钦宗朝廷也需要为保住赵姓统治权而做出最后努力。因故滞留在河北、山东一带的康王,为这种历史性的机遇带来了可能。
那一天的康王一定很落魄,落魄成一场黄粱美梦。只是美梦成真,要比早他四百多年的唐朝卢生在此北行不足百里的黄粱梦镇所垂涎的黄米饭要实惠,也现实得多。
故纸堆里的故事有传说,有演绎;有附会社会主流的需要,有满足民间野史的传奇。用唯物论的观点去论证一个虚构的故事,显然无法考证它的确切性,但这并不影响他在市井间的流传,也不影响他在八百年多前为赵构继承皇位而提供的“神受”铺垫。它与史实没有逻辑关系,只与当时那个特定的历史条件有关,我们不妨用主观的意愿,还原崔府君庙里发生的那幕被一般民众所能接受的“史实”。
北上媾和并不是一件好差事,与金兵谈好谈不好都是一个屈辱的过程,所以,对一个前途未仆的康王,路过磁州的时候就有了到崔府君庙求签问卦的愿望,或者纯粹是为了到那个幽静的应王祠小憩,不料被附近的民众知悉。此时的百姓正在为国破山河碎的悲凉局面困扰,或者为金兵的烧杀掠夺而惊悸。他们需要一个能够为他们解脱困局的领袖人物,一个带领他们抵御金兵的将帅。康王的出现,给他们带来一丝希冀。这是一种民谏,多少还带着点混乱,副使王云被杀,金兵又迫在眉睫。那个急啊!
崔府君庙既不是行宫,也不是要塞,安全保卫工作实在难于满足一个王爷的等级程度。好在康王带兵出身,三十六计别的没学会,最后一计还是熟捻在心,就像整个的北宋朝廷,走为上。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喊:金兵追来了,康王快快上马!环顾四周,哪里有逃命的快骑?我想,这个时候的康王,脊梁背都已经浸湿了汗水,慌忙忙没了辙事。故事如果就此打住,历史就少了个典故,多了个国破身亡的赵构王爷,淹没在浩渺的史记中,不知能不能被人翻出来晒晒。好在故事总有那么多的巧合,又有那么多的天赐良机。又听人喊:马已备,康王上马加鞭就是!再环顾,果然马儿就在身旁,将身一跳,嘿嘿,马儿马儿你快快跑,我让金兵追不着。
有人说,这匹马驮着康王疾驰了七百里。也有人说,哪有那么远?只是涉过了牤牛河。后一种说法是春天的时候,在崔府君庙听一位老者讲述的,把它和史料糅合在一起,时间和地理位置可以印证故事的可信程度,应该是正版原创。
那一日,康王自磁州城北去,途中憩于崔府君庙,遇金兵南渡回返。磁州北去三十里,遇到的第一条可以称得上河流的水域就是牤牛河,虽然现在它在人们的眼里已经算不得河了,但在千年以前,也许还是一条水量丰沛的河流吧。同时为了拔高康王的形象,人们又让冬天的牤牛河爆发了山洪,给康王营造了一个后有追兵前有滔滔洪水的窘境,当然还有崔府君案前的那匹泥马。那康王急匆匆渡过了牤牛河,摆脱了追兵,俯身一看,哪有什么骏骑?胯下只是崔府君殿里的泥马也,慢慢地化作了一洼泥水,知道是天助神意。
故事是给人听的,也是给人用的。从另一个角度,反证了那句名言,听者无意,用者有心。
赵构登基是在一个极其特殊的历史环境下实现的,金军攻克汴京,宗室诸王都被金军俘虏北迁,惟赵构滞留在河北、山东一带。当时尖锐的民族矛盾,民众要求恢复赵宋统治,但赵构素无声望,需要一种假托,需要舆论方面的合理性和名正言顺,就有了泥马渡康王的故事。当然,在崔府君庙里,还发生过崔府君显圣的灵异吉兆,都是古人假于神而行其令,神道设教的统治手段。
走出历史的幽邃,残阳下,府君庙颓废的断墙,新塑的武士;斑驳的漆柱,塑料的念珠,交织着历史和现代的寄托,充满了民间的韵味。看门人为我打开了正殿的大门,布满灰尘的仪仗杂乱地摆放在大殿的角落,只有正前方泥塑的崔珏塑像,闪耀着鲜艳的色彩。这个隋末生于蕲州彭城的唐朝滏阳县令,颇有德政,民间认为其昼理阳间,夜断阴府,成为清正廉洁的偶像。死后奉为主幽冥之神,列为东岳大帝之辅佐,进入了神仙的序列。不曾想五百年后,借神威以自重,为落魄的北宋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成就了南宋第一代赵构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