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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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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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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时空窥视远古的傩祭

汽车在黑暗中行驶,一柱光线或高或低的射向远方,天上地下变换着深邃的景象,就像我们此时的心情,试图在时空的隧道里,用穿透夜幕的眼,窥视远古的图腾。

这次出行,源于春节时朋友的一次聚会。酒酣之时,谈到当地的民俗文化,说在西部山区,依然保留着一种古老的傩祭,一种源于氏族社会的图腾崇拜。说这话的是在机关工作的段老弟,平日里在一起骑行,周边的古寺山景民俗遗迹涉猎不一而足,傩戏、祭奠、图腾,这些足以勾起人们奇思幻想的神秘仪式,无不刺激着每一个好奇的心思,所以,在正月里就有了河北武安的固义之行。

记忆里,在北方并没有傩祭傩戏的一丝印象,即使从传媒获得的片言只语,也是南方山寨里山民们用于驱鬼逐疫的祭祀仪式,不仅很古老,而且还很神秘。能在太行山的村落里发现、发掘出这个古老的图腾祭拜形式,打破了传统的中国北方无傩的论断。更让人欣慰的是,这个北方傩祭遗存的村落,离我们居住的小城不足百里。通过傩祭来窥视远古的先人们在无法抭拒的自然灾害面前,如何用傩祭的表演形式,来满足人们征服自然的主观愿望,成为今年春节期间的一种牵挂。

黑暗放松了警惕,冬日的晨曦漫漫开启,夜幕稀薄起来,天空渐渐地淡白,又有了些绯红。山还在酣睡,只有村落在慢慢挣开朦胧的眼。沿着南铭河山间谷地行驶,拐入一条无名的山谷。这里曾是七千多年前磁山文化的发祥地,傩祭和磁山文化是否有所相承,我想答案是肯定的。最早有文字记载的殷墟甲骨文,就有傩祭的面具原型。中原文化所传承的磁山文化,又为其溯源提供了原始的依据。虚无中不着边际冥想,被冬日的晨光拉回到现实的山景里来。远远望去,依山而建的村庄,彩色的牌楼矗立在村口,有人影在走动,傩祭早已拉开了序幕。

据介绍,傩祭始于凌晨一时,先行由装扮成大鬼、二鬼和跳鬼的村民在众多手持柳棒的更夫的簇拥下,摆弄着刚劲的舞姿,串遍全村的大街小巷,去引诱、捉拿、驱赶恶鬼。而这里的恶鬼,则是被演化成邪恶象征的“黄鬼”。

有些时候,我们真是想不明白,不管是大鬼、二鬼,还是跳鬼,传统民俗中作为鬼的形象,均是一种邪恶和暴虐的化身,但在固义的傩祭中,大鬼、二鬼或者跳鬼,则被众人拥簇着,威风凛凛般的成了捉拿黄鬼的领袖。看,探马过后,一群扮装为更夫的村民,手举柳棍,嗷嗷地高喊着,由大鬼率领,沿着全村的大街小巷巡游。大鬼不仅狰狞,更多的是一种威武,昂头挺胸舞步刚劲,伴有跳鬼花哨的动作,衬托出英雄般的无畏气势。惟有被象征为浊浪、瘟疫、痨病的黄鬼,呈现出猥琐的面目,胳臂和大腿上插着明晃晃的尖刀,痛苦地佝偻着身子,在众人的呐喊声中被带往开斩台。由此,映像在大脑里的是上古时期部落围猎的宏大场面。山就是这里的山,人就是这里的人,日月星辰,一脉相承的是千古不变的原始形态;风土文化,代代演绎的是征服邪恶的恢宏场面。

人越聚越多,有邻村来的老幼,也有远道慕名而来的看客,最耀眼的是今天打扮成各色扮相的村民排成的各种方阵,把个不太宽敞街道挤占得满满当当。每当骑马的探子飞驰而来,大家就会自动闪出一条窄道来;而当押解黄鬼的队伍涌来,大家就会一起呐喊着,宣泄着世俗的喜庆气氛,把个小山村鼓噪的沸沸扬扬,热闹非凡。

我们穿行在面具和脸谱中间,或狰狞,或威严,或浓墨重彩,或略施粉黛;他们或着古装披盔带甲长鬓须飘,她们或穿时装新潮青春靓丽。衙役们鸣锣开道,旌旗手执旗前导,七千年君臣将士老板书记CEO,齐聚在花会的方队里,为着古老的图腾,虔诚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有人做过统计,在这个两千余人的村子里,戴面具画脸谱的村民就达五六百之多,更有那牵马坠蹬前呼后拥摇旗呐喊的村民不计其数。这是一种家家有角色,人人都参与的全民大狂欢。在这些角色中,重要的角色均为本家世袭,辈辈相传,没有选派之争,不用帷幕之策,由亘古不变的仪式法则,延续着民俗魂魄的丰富内涵。

在街心广场,遇到一位回娘家看傩祭的妇女,攀谈中我们得知,大鬼二鬼等形象的扮演者在这个盛大的节日前,不仅要洁身自好,严格里讲,还要在一个月内禁房事,抑邪欲,可见这种仪式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既是参与仪式的骡马,一进入腊月,也要单独地饲养起来,黄土垫圈,精料喂饲,粪便随时清理,就等待着这一年一度的民俗大狂欢。唯一的例外,是黄鬼的扮演者。民间的讲究,黄鬼集洪涝、瘟疫、痨咳为一身,当代更与时俱进了虐待父母的忤逆不孝者,可谓罪孽深重,就连他的扮演者也多少会粘上一些秽气。所以,本村人很少来扮演黄鬼,多请外村人来担当,而且一人参与不得超过三次。近几年,固义附近铁矿钢厂林立,多有外来打工者为了些许报酬(这也是这场规模宏大的仪式中唯一的领薪者),融入到这项盛典中,黄鬼自然不乏来人。但民众心底对鬼神的敬畏,也有黄鬼的扮演者中途面对电视台的摄像镜头,哭泣着担忧自己的角色为远在异地的家人知晓。当我们在这个非同寻常的日子里,为黄鬼痛苦的呻吟、鲜血淋淋的惨状而欢呼跳跃的时候,不要忘记他们,那些为了这个盛典而卑微地供人们唾弃、赌咒、残虐的外来兄弟。

队伍蠕动着直贯山村首尾,各类花会方队边走边演,浩浩荡荡。刀枪剑戟斧钺勾叉,龙旗伞扇华盖云牌,历史的千万瞬间活化石般地凝固在洺河之畔,太行之间。

太阳已经挂在了中天,按照规制行走的队伍,历时三个多小时来到村外干枯了的河滩。不难想象,远古的先民们已经从四周茂密的山林中,把疫鬼压制在开阔的河间谷地。凶邪恐来岁更为人害,击鼓大呼见鬼而逐之。鼓点声紧,嗷嗷声高,山峰是强壮的脊背,河谷是宽阔的舞台,祈禳农业丰收、人畜平安。待斩黄鬼时,阎王升帐,判官升堂,大鬼率众鬼乱舞在斩鬼台上,以暴制暴,以恶避邪,黄鬼被抽肠剥皮,刀剁油炸,一道黄烟遁入缥缈的太空,炮声震响,硝烟弥漫,正义终于战胜了邪恶,鬼疫远离了人类,高高的斩鬼台笼罩在尘土、烟雾和鼎沸的呼喊之中,奔放出原始的生命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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