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临水市,空气要比前几日多了些凉爽,风也能把道旁的法国梧桐摇曳的哗哗作响。在滏阳大道与太行南街交会处,高高的银行大厦矗立在一群杂乱的商厦之间。
银行大厦内,三楼临街的窗户前,袁克已经站了很久。桌子上写了一半的报告被风吹的刷刷作响,有些已被吹到了地下,袁克懒怠的没有心思去理它。每当工作报告写不下去的时候,心情也如这夏末的天气,没了什么生气。
他想起这几天在网上游戏里的战斗。已经注册了一段时间的上帝之父,只要一出场就被斩立决,一点积分也没捞着,还搭上了几个通宵。不知道哪位高手对他另眼相看,不容他在虚拟的世界里有个立身之地。听说老同学蔡猛游戏玩得不错,他盘算着,过几天一定把他拉到家里来,帮自己会诊一下,看看问题出在那里。
好像有人推门,轻轻的,像一阵柔风。袁克心里掠过一丝慌乱,他扭过头,来人已经站在他的身后,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心里刚想发作,面目挺陌生的,想起已经做了分行组织部长的老同学曾交代过的那句话,在机关不能像在储蓄所,不要轻易发脾气,遇到事情一定要冷静,只好把冲到嗓子眼的那句粗话咽了回去。
“你找谁?”袁克努力调整着心跳,话刚出口又觉得不妥。行里正在进行作风整顿,见面“你好”做了硬性规定,现在自己还没有完全适应。如果在网点这样对待客户,说不定一个第三方的暗查,就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您好,你有什么事儿?”
来人并不急于回答,径直走到一旁的饮水机前,自己取了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水,又坐到对面的沙发上,慢慢地喝。一杯水喝的差不多了,这才抬头来看着袁克说:“你就是新来的办公室主任?”袁克点头,算是肯定,一边打量着来人。这是一个中年妇女,看样子四十多岁,个子瘦小,皮肤略有些黑暗,眼睛淡灰而质朴。可能是风吹日晒的缘故,脸面有些粗糙。她穿一件半新的淡绿色花布衬衫,脖子上围着一条这个季节不太常见的丝光围巾。那妇女起身走回办公室门口,把刚才没有关闭的门轻轻掩上。袁克心里犯了嘀咕,她要干什么呢?
“我要反映个问题。”
听说是来反映问题的,袁克坦然了许多。办公室是支行的服务管理部门,也是部室之间工作的协调机构,不管服务投诉还是员工个人问题,找到这里,也算走对了门。他坐到办公桌后面的皮椅上,等着她说。
“我五年前,在你们楼下的营业室存了一万块钱五年定期,今年想起来到期了,但翻遍家里的角角落落就是找不到存折,不知道丢了还是被偷了,就到营业室办理挂失手续,他们都不搭理我,只好到楼上找领导给解决。”说完掏出口袋里的手帕,擦揉着那双灰白失神的小眼睛。
听完这个女人的诉说,袁克觉得办理一笔挂失手续不是什么大问题,随手拿起桌子上的电话,就要往营业室打,刚把话筒举到耳边,还没拨号又觉得不妥,就把话筒放回原处。问那女人:“你先别着急,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窗口不给你办理业务。你能记住是谁吗?”
“我叫张玫菊,在商业街租了个门市卖布匹。我的那笔存款,去营业室好几个窗口都问过了,他们都不给查。我只是做个小买卖,挣钱也不容易,一万块钱不能这样,没个说法就没了。”她说着说着就有点激动,好像还露出了一点莫名其妙的慌乱。
袁克感到一丝恼怒,太不像话了,一个普通的挂失业务,还让客户投诉到行里来。
要是在以前,这种投诉给营业室经理打个电话就解决了,但如今行里正在进行“一站式”文明服务活动,首接负责制。自己刚从下面储蓄所调到办公室,别让营业室的那些小姊妹们感到自己揣着架子。再说,来到办公室几个月,在那里当副经理的刘晓燕还没有打过招呼,应该亲自跑一趟,就对她说,“走,我领你去找他们!”
听说袁克要亲自去一趟,张玫菊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跟在袁克身后含混不清地说,“太谢谢你了……,你真是青天大老爷,看来我的这件事能解决了,银行要都是你这样的领导,老百姓就得大福了。”袁克觉得青天大老爷这个帽子戴得有点大,还有点滑稽。一边走一边说:“我不是什么领导,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按说这点小事不应该让你跑上跑下,我们工作没做好,还希望你谅解。”心想,中国老百姓真是太善良了,你给他个好脸色,他就心满意足;稍一热情,他就感激不尽,好像欠了你什么似的。其实,银行只是一个服务单位,都说客户是上帝,即使不是上帝,至少也是衣食父母吧。如果没有这些客户,我们这些人在这里吃什么呢。正想着,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抬头一看,是主管办公室的王行长,袁克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王行长先开了口:“急着赶什么呀你,我正想找你呢。”看到袁克身后跟着张玫菊,又说:“来亲戚啦,那你回头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把三季度的绩效考核办法商量商量。”
袁克本来想说不是自家亲戚,但又不想说是客户来投诉的。他知道,这几天王行长正在为网点服务工作犯愁。现今各家银行竞争激烈,存款压力大,而上级的绩效考核,员工收入的很大一部分要靠存款的增长带回来。今年任务完成的不好,员工收入下降,底下怨气挺大。更主要的是,营业室赵经理是和自己一起竞聘过来的,如果这么直接把问题捅到行长那里,赵经理挨板子,回过头来还不把气撒到自己头上,那就不合算了。只好望着走过去的王行长“嗯、啊、行”地应答着。
下到一楼,新装修的大厅宽敞明亮,落地玻璃窗镜光照人,花白点的大理石地面一尘不染,现金区褚红色的花岗岩柜台,显示着作为大型商业银行财大气粗的架势。袁克领着张玫菊穿过大厅,径直走向位于大厅靠里的经理室。正在低头照着镜子,揣摩自己眼角有了鱼尾纹的客户经理王岚不好意思地收起化妆盒,带着讨好的口气说:“袁主任来了,有啥事儿?”
“找你们赵经理。”
“赵经理到市行培训去了,刘经理在里间。”王岚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又看到袁克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怏怏地回到自己座位上。袁克略微迟疑了一下,不显眼地皱了皱眉头。他虽然想来和刘晓燕打个招呼,还不想把这件事让刘晓燕去办。现在走到这里,也退不回去,心里盘算着,怎样向刘晓燕交代这个事情。
刘晓燕是营业室的副经理。叫燕子可没有燕子的轻盈身材,她个子不算高,上下差不多一般粗,肥肥的圆脸上架着一个高倍数的近视镜。身材如此这般,保养的还不错,细皮嫩肉的,一张娃娃脸,让人看得还不那么讨厌。她见袁克进来,并没有急于打招呼,而是忙完手中的活儿才说:“呵呵,领导下基层了,有何贵干麻烦大驾光临?”
“你们营业室咋回事儿,办个挂失手续都让客户找到楼上去。”
刘晓燕先是一愣,看到袁克身后的张玫菊,脸上就有些温怒:“又是你呀!不是给你说了嘛,你说的那笔手续我们查过,没有。”
张玫菊想争辩,欲言又止,好像心有余悸。袁克知道刘晓燕的脾气。这个老行长的千金,直言快语,口无遮拦,平日里说话从来也不看场合。袁克看到燕子又要发作,只好打圆场:“你再安排人从机器里调调资料,看看是不是没查到,让人家跑来跑去,也不是个事儿。”
“这事儿交给我,你就甭管了。”
袁克见刘晓燕这样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对张玫菊说:“你也别着急,让她们再查查,是不是你把日期、金额什么的记错了,这个都有可能。”说完赶紧走出了经理办公室。
袁克不愿意再与刘晓燕多说,除了她那大小姐的脾气,还和两人以前的一段恋情有关。刚入行那阵子,刘晓燕的老爸还在位子上,看上了刚从大学毕业的袁克,有意招他做女婿。刘晓燕也是有事儿没事儿的今天来借本书,明天来请教一个大家都知道的问题。开始袁克还真有那么点意思,交往了几年,越来越受不了她那脾气,有意疏远她,最后两人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不知道是老行长忌怪,还是生不逢时,反正袁克在网点一干就是十几年,把当初满腹经纶的青年学生磨练成了谨小慎微的银行职员。现今老行长虽然退了,他和燕子各自也都成了家,可见了刘晓燕心里还是有点别扭。再说,今天自己为张玫菊做到这里,也算可以了,业务上的事情,还得营业室经理安排柜员们去操办。想想刚才王行长的招呼,赶紧上楼。
大概过了半个月光景,立了秋,天气没了前几日的暑热。袁克忙了两天,总算把下个季度的计划整好。他把写好的计划交给打字员,让她明天加班打出来,星期一上午行务会要讨论。回到自己办公室,心想今天周末,晚上该邀请老同学小蔡到自己家,指点指点网上游戏那点事儿。拨通了小蔡的电话,他正要下班,袁克说:“你先别回家,到我家里来,晚上弄二两较量较量。”
“你小子升了官,还想着弟兄?”
“你少废话,不来就算了!”袁克知道他在卖关子,这小子没有请不到的时候。
“好、好,我去,我也正找你有事呢,用不用带个菜?”
“有你这个小蔡就行。你找我有事情?是不是又替你老婆拉我买保险呀?你们可真是一人跑保险,全家不要脸。”
“你也别说我,你不也是一人在银行,全家跟着忙,忘了以前你让我替你拉存款。好了好了,不给你废话,一会儿见。”说完就挂了机。
袁克从银行大楼出来的时候,天色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但街道两边的店铺大部分打了烊,只有酒店和超市的霓虹灯变换着多彩的光芒,来往的人们脚步匆匆,或者回家,或者去赶赴酒场儿。袁克在超市买了几样下酒的小菜,就往家走。
回到家里,蔡猛已经在客厅等着,老婆王红正在厨房里忙活。袁克把买来的小菜交给王红,和蔡猛打了个招呼,把写字台上的电脑启动。游戏里各路人马正忙着厮杀,蔡猛凑过身子来,问袁克:“哪位是你?”
“上帝之父。我不敢出去,一露面就被追杀。”
“让我试试。”
袁克让开位置,由着蔡猛去闯荡。还是一露面,就被大侠杀掉。蔡猛也纳闷,对着屏幕琢磨了半天,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的袁克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
蔡猛看着袁克说:“你小子行啊,什么名字不能起,起个上帝之父,你也不看看那位大侠是谁?”
“他是谁和我这上帝之父也没有关系呀!”
“咋能没关系呢,没看人家不是叫上帝嘛,在里面已经是很高的段位,平白无故地你上来就做了人家老子,能不杀你吗。你装备也不行啊。”
袁克想到这里也觉得好笑,当时咋就想起这样一个名字。“如果我用一个上帝之子,上帝还能对我格外开恩?”蔡猛接过话头:“当然有可能,虎毒不食子嘛。不管现实还是虚拟的世界,低调的生存空间还是很大的。你没听说爱民如子?上帝对普通信众都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对找上门的儿子,管他有没有血亲,撒点雨露,让你茁壮成长,那也是他的本分。说不定一高兴,送你几套装备,那你不就发达了。”
在网络这个虚拟的世界里,还真有人计较这个虚妄的称呼?上网冲浪不就是玩玩,放松放松压力吗。袁克有点不服,蔡猛自顾自地继续说“你也不想想上网玩游戏的都是些什么人,好多都是在现实世界里混不出模样,把精力放在虚拟的江湖,哪怕花点银子,购置点装备,在网上能够呼风唤雨,所向无敌,就把平日里的不痛快,在虚拟的世界给自己一个心理平衡。哪像你,不知道韬光养晦,出道就想当老子,亏你还是办公室主任呢。”
正说着,厨房里王红在招呼:“二位大忙人,菜弄好了,别光忙着游戏,填饱肚子再去拼杀吧。”
两个人看了看表,也不早了,关电脑,上桌吃饭。
酒过三杯,蔡猛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对袁克说:“我今天来有一件事想和你说说。”
袁克呷了一口酒:“只要不让我为你老婆推销保险,什么事都可以说。”
“你看看你,不够朋友了吧,还没向你借钱呢,就吓成这个样子。”
“就是借给你钱也不给你推销保险。前几次为你介绍几笔保险,同事还以为我跑“飞单”,这要是让保监会查出来,敢不准就要给我们开罚单。”
“谁做不是做,不都是给保险公司打工。”
蔡猛老婆原来在一家地方国营的陶瓷厂做会计,前些年企业改制下了岗,自己找出路。袁克那时在储蓄所当主任,正代理着人寿的保险业务,介绍她跑人寿的业务。这种业务,做一笔有一笔的佣金,她刚入这个行当,哪有那么多的人脉,自然少不了袁克牵线搭桥,有时也把自己揽过来的客户让她去做。现在,保监会正在对代理保险进行整顿,她老婆没有代理资格,这些天又回去当“坐家”。
“好了,今天咱不说保险,是这么回事儿。”
蔡猛灌了一口酒说道:“以前我在老院住的时候,有一户邻居在市场摆一个布摊,不知道听谁说我与你认识,前几天跑到我们家。大夏天的,穿着风衣,裹着头巾,还带着口罩,像个特务似的鬼鬼祟祟,把我吓了一跳。她给我讲,几年前在你们行存了一万块钱,到期了存折找不见了,到银行挂失,你们的人说没有这笔手续。跑了好多次,她怀疑你们行的刘晓燕把这笔钱给取走了。”
袁克听到这里有些吃惊,抄菜的筷子举在半空:“你说什么?”
“你别这样看我好不好,这只是她说的,真的假的这不是来问你了嘛?”
“她叫什么名字?”
“张玫菊。”
说到这里,袁克想起半个月前那起客户投诉的事。“是不是个子不高,四十多岁的一个妇女?”
“对,就是她。她还说,如果能把钱追回来,可以拿出一半酬谢;不然,人家就要请律师跟你们打官司。”
“原来你小子是冲着那五千块钱来的。”
“哪能呢!我知道你以前和燕子有过那么一回,我不能眼看着老朋友前恋人陷进去不救。再说,五千块钱够我半年工资啊!”
“你小子能不能小声点,”袁克用眼瞟瞟厨房,低声对蔡猛说:“你想挑起战争呀。这件事咋和刘晓燕搅合到一块了?”
“说来话长,以前,燕子她父母和我们家在老城里是一个大院邻居,张枚菊从东边县里来咱这儿做买卖,在我们院子里租房住,我们几家都认识。后来燕子她家搬走,张玫菊到银行办手续都找燕子。有时张枚菊门市人手紧,她过银行来,也会把钱交给燕子代办,填凭单、输个密码都由燕子做。”
“张玫菊有过这张存单没有?”
“她说一直在她手里,现在找不见了才去银行挂失,你们说根本就没有这笔存款。人家怀疑燕子利用工作便利给取走了。”
“这不可能……”
“嘿,今天这是怎么了?不见恁俩抬杠了,喝酒假装斯文。”王红忙完厨房里的活计,取了双筷子坐到餐桌边,“来,老弟好久不到家来坐坐,嫂子给你倒杯酒。”
事情到了这里,袁克一点喝酒的心思也没有了,心里老想着那一万元的存单。碍着王红在跟前,又没法再开口仔细问,一直到蔡猛吃饱喝足,晕晕乎乎地下了楼,袁克还没有犯过劲来。他送蔡猛下楼,蔡猛带着醉意对袁克说:“袁哥,你看你,不就是那一万块钱的存单嘛,我也没搞清咋回事,张玫菊说的也不见得就是那么回事,说不定财迷心窍,仅仅是脑子里的一个的幻觉。”
要是在往常,袁克喝过酒就会早早上床休息,但今晚蔡猛的一席话,说得自己全无了睡意。他躺在床上骨碌过来骨碌过去,惹的一旁的王红抱怨起来,袁克只好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屋顶。那里什么也看不见,但有一种奇异的压迫慢慢充盈起来,使他产生一种惆怅的感觉。
兀然出现在夜空里的,不是身材已有些臃肿的刘晓燕,而是那个身着白色短衫,刚过膝盖的花裙子,又淘气,又迷人的,行为举止有些撒娇、做作的小燕子。忽而又是一张嘴角有些松弛,身体有些发胖,一说话就呛人,还有些刻板的中年大妈。这种景象不断地在脑子里变换着,绕缠在一起,分不清它是过去还是现在,好像在一个混沌的世界里。他闭上眼睛,想把这种景象排除掉,但脑海里依然是一种忧烦的紧张效果。
袁克在脑海里努力还原那个想象中的流程,用自己在网点的经验,效验着刘晓燕作案的可能。
很早的不用说,从自己进入银行起,前台的规矩就一直在变,只能截取一个时间节点,才能把问题理顺。那就把它定在五六年前吧,这个时间银行已经实行了柜员制,虽然是一个人面对客户办理业务,但客户进入银行,就进入了无死角的电子监控。业务规程的每一个细节,都逃不脱镜头的跟踪。在银行内部,又规定了柜员既不能为自己办业务,又不能为客户代办手续。柜员一般不会冒着职业风险,去贪念客户资金。
如果再往前推,没有实行柜员制之前,执行的是双人复核制,一个管记账,一个收现金,互相制约。不管是柜员制还是双人制,不能说没有漏洞。有时外面客户排着长队,熟人过来,又不好意思插队,直接把现金和存折往柜台里一扔,说一声“一会儿你有空了给我办理一下”,自己就去忙自己的了。等过一段时间,或者自己需要用钱的时候,直接找那柜员取手续,也不会出什么问题。而且,银行还会把这种与客户的互信关系,当作一种服务的先进典型来表扬。
当然,也有客户与柜员的纠纷,牵扯到这些说不清的来往。
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不那么简单了。是柜员的私欲膨胀?还是客户的心机加重?刘晓燕和张玫菊曾是邻居,说不准也为张玫菊代办过业务。如果真是那样,那问题就大了。
想来想去,总也捋不顺当。唉,这制度是死的,可人是活的,人心隔着肚皮,哪个方面都不能绝对。只要有了贼心,总有机会找到漏洞,柜员一上心,也容易蒙混过去。翻过来想过去,既不可能,也有可能,总也想不通那里出了问题。
该不该向行长汇报呢?不汇报,万一真有事,刘晓燕受制裁,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又一想,刘晓燕也不会是那种人呀。虽然和她有过那么一段恋情终没有成为眷属,他还是了解刘晓燕的,嘴巴子不养人,还不至于见钱眼开。
剪不断,理更乱。等礼拜一上了班,一定要先找刘晓燕问清楚。如果是她自己的问题,说什么得先把这件事摆平,捅出来让行里来处理,那就是一个天大的窟窿,进班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窗外已经发白了,才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
睁开眼睛,差一刻不到九点,袁克猛然起身穿衣服,才想起今天是星期六,不用去单位上班。头还有些晕,倒头再睡,又睡不着。王红早早去跳广场舞,自己在睡梦中好像听王红给自己交待,上午去市场买些菜,中午包饺子。
菜市场在城区东街,距离袁克居住的家属院隔着两个街区,平时去那里买菜,袁克都是骑上那辆陪伴了他十几年的红旗自行车。袁克下了楼,心想,上一个礼拜的班,家里、办公室两点一线,难得逛街,今天买菜就步行去吧,也活动活动腿脚。
出了大院就是城市的主干道,向南几十米,拐进一条小街巷,从这里穿过去,要比走大路近一些。
太阳已经升到半空,光线从屋顶的天际线斜射下来,使人身上有了些热意。这是一条自发形成的商业街,街道两旁的住户把住宅改成了店铺,平日里就人来人往,今天更是早早地就热闹了起来。袁克不经意地走着,突然,从刚刚走过的一间洞开的门市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袁主任,你等一下。”
袁克扭过头,寻着声音望去,一间标着“大众布匹”的门楣下,一个女人望着她。袁克一时想不起来这个女人是谁,站在那里没有挪动脚步。那女人走过来,“袁主任,你不认识我了?我上个月去找过你。”她又拉低了声音:“就是我那张存单的事情。”袁克这时才恍然大悟,上次见过一面,也没有记住面目,不好意思地说:“哦,你看我这记性。”
张枚菊见他想起来了,伸手就要拉袁克的衣袖,说:“我上次找你说的那件事还没有完呢。去店里我给你说说。”
袁克不自然地后退了半步,下意识地把手臂躲开,说:“行、行。”
袁克随着她走进门市。一间不大的空间,不足二十平米,中间是通道,靠墙是两溜柜台,上面是一层摞着一层的各色布匹。张枚菊站在通道中间,几乎贴着袁克的身体,都能闻出她说话时喘出来的口气。袁克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喜欢这种方式,但也无处躲避,靠在身后的布堆上。张枚菊对他说:“袁主任,我那个事还没有办完。”
“上次不是让刘经理为你办了,没有办成?”袁克想起昨晚蔡孟说的,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接上她去办公室找他那个茬。
“我正想给你说呢,那个刘燕子啊,一句话,没有这笔手续,就把我给打发出来。我怀疑这件事就和她有关。我记得当时是让她给我办的手续,现在她说没有存过这笔钱,那还不是让她给装自己兜里了。这件事你得给我做主呀,办成以后,我会好好谢谢你的。”
“你真记得有过这笔手续吗?”
“那是肯定的,没有我能讹你们吗?我不去告她,念着以前是老邻居,现在只要把钱给我退回来就行。”那口气不容置疑,但眼神则有些呆滞。袁克还是不太相信,只好说:“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把名字、时间记错了。或者是其它银行的,你记混了。如果真是我们支行的,这个问题也不复杂,银行的帐不管是存取,还是已经办结,都会留下底账。我也给行里领导汇报汇报,真像你怀疑的那样,不管什么情况,你的钱还是你的,跑不了。”
张枚菊压低了声音又说;“我知道你以前和燕子关系不错,现在又刚做了办公室主任,不能在这个方面有私心,大家都翻了脸,谁也不好看。”最后一句,虽然没有什么力量,但还是能听出里面所要表达的压力。袁克抬头看了一眼她,眼神里含着一种期盼,也能看出还有一些狡诈的阴影。袁克不愿意在自己没有搞清楚事实的情况下,继续进行这种交谈,借故还要去买菜,赶紧离开。
离开张枚菊,袁克心里乱哄哄的。他觉得这件事情越来越棘手,又感觉哪个地方不太对劲。如果仅仅是客户办理手续投诉,他在储蓄所当主任的时候,就没少遇到过。一般都是服务态度或者办理拖延,那样的话,给客户说几句好话,一般都能摆平。像这种和柜员有直接经济关系,又牵涉到资金的事件,遇到的并不多。又想起离开张枚菊时,她那句看似不经意的一句提醒,让自己有了些担忧。她好像已经了解自己与刘晓燕过去的事情,这些十多年以前的事情,就是现在行里的同事,也没几个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在他心里,刘晓燕不应该是那种人,又不敢十分肯定。她要是真的那样做了,就太傻了。但他又极力从思想上排除这种可能。在这个内陆的县级市,银行职员的薪金收入虽然不是很高,也是一个让大多数人羡慕的职业。如果仅仅为一万块钱,就把自己的职业生涯葬送掉,或许还面临着法律的处罚,那是一件很得不偿失的冲动。但又一想,以前既是很风光的银行职员,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是一千块钱左右,一万块钱也是一个不小的诱惑。如果真是刘晓燕做的,这么些年,她还能像现在这样若无其事地每天上班下班,那得多大的城府?
该不该向行长汇报呢?今天张玫菊也不算正式举报,但她上一次到办公室去,自己仅仅把这件事作为一次服务投诉,直接把她交给刘晓燕去处理。现在已经过去半个多月,如果不是今天在市场遇着,她也没再去找我说什么呀。
抽空问问刘晓燕?如果真是一万元的款项,真像张枚菊说的那样,那可够得上立案的。那样做自己算不算通风报信?如果不和她交代清楚,别说以前有过那么段交往,就是一般同事,自己也要拉一把。唉,处理不好,就把自己牵扯进去。这可咋办是好呢?
一路也没理出个头绪,袁克稀里糊涂地到菜市场买了中午需要的材料,赶紧回家去。
星期一上午,支行例行是行务会,袁克还是心猿意马地想着那个事情,就连下一个季度的工作计划讨论,行长们埋怨他数据做的不清不楚,他也没能过多的解释,行长让他会后重新计算一下。
行务会一结束,袁克没顾着回办公室,就先来到楼下营业室。他想赶在张枚菊再次来行里之前,给刘晓燕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今天的经理办公室两位经理都在,赵经理也是刚从行务会上下来,正在翻看会上发的文件。坐在对面的刘晓燕在电脑前调阅着什么。见袁克进来,赵经理先开了腔:“袁主任,有事呢?”
袁克说:“找燕子说个事。”听他这么一说,赵主任从座位上起来:“你坐这里,我去大厅看看柜员们。”说着就出了办公室。
袁克坐在刘晓燕对面,这时刘晓燕才抬起头:“你有什么事呀,还专门跑到这里来说。”
袁克说道:“还是张枚菊那张存单的事情,上次交给你处理,你咋给人家办的?”
刘晓燕想了想说:“她又来行里了?”
袁克说:“这次没有来行里说事,我在路上遇着她,又提起来了。”
“别理她,一个神经病。”刘晓燕继续看着她的电脑,也不看袁克一眼。袁克有点恼火,心里想,我这是给你谈工作呢,你这啥态度,但又不敢把话说得太强硬。
“一万块钱也不是个小数,现在找不见了,咱们也不能一句话就给人家怼回去,总得给人家一个合理的交代。”
“怎么合理?根本就没有的事,合理你给她补上吧。”
看来继续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袁克想把张枚菊的怀疑提出来,转眼一想,现在也不是个机会。如果现在就提出来,这疯燕子还不跳脚把自己捶一顿。悻悻地自己出了她的办公室。
就要走出营业室的大门,赵经理从后面快步赶过来,“袁主任你停一下。”袁克停住了脚步,赵经理走近他说:“袁主任,你是来说张枚菊那张存单的事吧?”
袁克想,这件事我谁也没有给谁说呢,她怎么知道的?赵主任把他让到大厅一角的客户休息区,坐在沙发长椅上对袁克说:“张枚菊那张存单,听说她找了有好几年,第一次那时我还没在营业室上班。我过来以后,老同志讲,她告过行里好多人贪污了她那笔钱,具体我也不很清楚,你可以去找找原来储蓄科的曹科长,他最清楚。”
赵经理一说,袁克更糊涂。曹科长已经退休许多年,怎么又绕到他那里去了。这件事情好像大家都知道,又都不明说,只有他自己还蒙在鼓里。
透过落地大窗,强烈的阳光照进来,光线刺得双眼迷瞪,脑袋里也是糊里糊涂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者压根就什么也没想,反正觉得脑瓜子越来越脱离了自己身体。袁克呆坐在长椅上,尽量让自己清醒下来。
是不是刘晓燕真的有问题,大家看在老行长的面子上,不捅透这层窗户纸?还是客户真的记错了,钻在牛角尖里走不出来?
恍惚间,就觉得刘晓燕从大厅那边走过来,瞪着大眼有些温怒地对他说:“你马上就要立大功,恭喜你啊。”袁克回答道:“立什么功啊,要不是你掺乎在里面,我给行长汇报过去,有我什么事!”袁克还想说什么,魂窍好像突然回归,哪有什么刘晓燕,大厅里依然是客户们人来人往,赵经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袁克心里冒出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酸楚,他自己也搞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感受。既怕张玫菊无辜受到伤害,也怕刘晓燕在这个问题上心存侥幸。他平日里对事物的认知完全被打乱,就连怎样回到三楼办公室的也忘记了。当慢慢平静下来的时候,他还是庆幸在这个问题上,没有急于向行长汇报,免得被别人看的毛糙不成熟。想起来赵经理的那句话:“曹科长他最清楚这件事。”
吃过晚饭,袁克骑上自行车,到曹科长家里去询问个究竟。
曹科长是储蓄科的老科长,他家住在城南单位的老家属院,袁克以前因事去过那个院子,路还算熟,不用多长时间就到。
这是一座老式的五层单元楼,立在一片杂乱的民房中间,漆黑的楼道没有一点光线,袁克摸黑爬到三楼,敲开了曹科长的门房。
对袁克的到来,曹科长很是吃惊。虽然以前和他在一个专业线上工作,但因为年龄差异较大,除了工作上的事情,私下里交往不多。
袁克坐在老式弹簧沙发上,曹科长老伴端过来一杯茶水,放在身边得茶几上。袁克谦让了一下,开门见山地说:“曹科长,我今天来,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事。”
袁克故意不用了解这个词,免得使对方感觉太正规。
曹科长听这么一说,也坐到了茶几另一边的沙发上。自从退休回到家里,行里的人很少到家里来做客。袁克的到来,为平日寂静的房间添了些生气。曹科长兴奋地说:“你也别客气,平日你们都忙着,请还请不来呢。现在营销任务这么紧张,也不好意思到行里打搅你们,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你还记得有一个叫张玫菊的储户吗?”袁克说完,曹科长若有所思地说:“呵呵,咋能不记得呢,怎么了,她又到行里闹去了?”
“也不算闹,她到行里投诉,说有一万元的存款单子找不见,要挂失,营业室答复就没有发生过这笔手续,她怀疑是刘晓燕把这笔款私自给取走了。”
“嗯,还是老一套,只不过角色变了。”曹科长好像早有准备,继续说到:“不瞒你说,你应该是第三任办公室主任来找我问这个问题。”
袁克一想,自己的前任在办公室主任位置上干了五年,自己今年刚接手没多久,如果是三任主任,那也就是五六年以前的事情。曹科长继续说:“那一年吧,应该有快十年了,也是这么一个夏天就要过去的时节,营业室有人打电话找我,说有一个客户在大厅里吵闹,我就让人把她请到储蓄科里来。那时,咱们的网点还没有合并,底下有十几个储蓄所,常有客户因为一些事情和柜员闹意见,现场解决各说各的理,影响办公不说,还影响咱们的对外形象。”
曹科长喝了一口茶水:“一会儿进来一个妇女,看来也就三十刚出头,到我这里倒也不闹。她说,五年前在咱们行存了一笔两千元的定期,期限五年。等到期了,存单又找不见,就来营业室挂失。那个时候,咱们的个人储蓄业务还没有电子化,查询、挂失都要翻原始凭证,网点主任说已经按照她提供的时间段、金额查过了,没有发生过她说的那笔业务。
听曹科长说的两千元,袁克提醒道:“那个是两千元,这次说的是一万元。”
曹科长抬了一下手:“你听我说。我当时考虑是不是提前支取,已经结清的业务她忘记了。就告诉她,要查已结清的手续,就需要查阅原始凭证,这个一时半会儿查不出来,让她先回去,等着我们的回复。”
“后来是什么结果呢?”袁克问道。
“按照她提供的时间段,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有她说的那个两千元的手续。营业室把结果通知了她。她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就一直来行里要求赔她两千块钱。在咱们行里,这种情况不能说没有发生过,有时会有一些客户一时记不清时间或者忘了存在哪个行,就认准是咱们行办的业务,也会反复几次,但最后都会相信咱们的结果。咱们银行是铁账、铁钱、铁算盘的三铁呢,哪能那么容易让人钻空子。”
“后来呢?”袁克问,曹科长说:“后来怎么样了?后来遇到了点麻烦。”
这样一说,又让袁克一惊,曹科长还是那么平静:“一开始她只是来找行里,再后来不知道是哪个高人给指点,你让银行自己查自己,他们能说自己的错,你应该去找能管住他们的部门。这个是我猜的,但后来检察院真的来了,要立案。”
“那不就成了刑事案件了?”
“可不是呢!当时一千元就可以立案,检察院最爱查咱们这类单位。你要是去查工商企业,当时正是经济不景气的时候,又处于改制的前期,既是查出点问题,也没啥油水。咱们这种单位,管吃管喝,还要安排一辆车专门伺候人家。当然,这个时候储蓄科就不能当主角,是行里牵头,办公室抽调了几个人专门配合。人家让翻哪年的档案,咱就去档案库房翻凭证。那时天气还热呢,档案库房没有空调,通风也不好,把我们科里几个人折腾的,骂娘也不行,稍慢一点,人家就吓唬咱影响公务,要拷人。”
“有那么严重吗?”袁克不能理解,不就是配合他们查帐吗?
“其实,他们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就是张枚菊一句话,咬定有过这笔手续。反正那个夏天他们也不想办别的案子,在空调房里磨叽,就苦了我们在库房翻凭证。”
“后来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又往前翻了三年的凭证,前后加起来都快小十来年,基本翻了个底朝天。再往前翻,张枚菊还在老家种地呢,没有来咱们这里办手续的机会。”
袁克还是不放心,这件事按说不是个小事情,疑惑地问:“我怎么没听说啊?”
“行里除了配合查账的几个人,其他人都不知道。要是让大伙儿都知道检察院来查账,外面还不知道怎么演绎呢,对工作影响太大。”曹科长说。
这样的结果,袁克是没有想到的,仅凭一个人一句话,就把行里折腾了个底朝天,还这样不明不白地结了案,“最后也不给个说法?”
“能有啥说法。一边是一个做小买卖的客户,一边是惹不起的检方,咱们挤在中间。没有挖出一个大案,检察院也觉得丢面子。听说后来检察长到行里来,私下里告知是张枚菊一直到市里上访告状,惹得市里下了话,要在咱们这里抓个典型。反正咱们这个系统是垂直管理单位,出个案件对市里也没有啥大影响,还能抵充上级要求的办案数量。”
听曹科长讲了这么多。袁克好像理清了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但又觉得这里面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疑惑。这件事好像没有刘晓燕什么事,为什么这次张枚菊就那么肯定地说是她截取了她的存款呢。老科长也看出来他的疑惑,继续往下说:“这件事情过去以后,大家也就把这件事情淡漠了,张枚菊还会到咱们行里办业务,大家都认为,当年发生的那件事,可能是她记错了,谁还没有记错的事情又叫真的时候呢。”
曹科长停顿了一下,好像在回忆什么,又继续说:“好像过了两年多,不到三年,支行领导班子调整,办公室主任也升迁交流走了。有一天,新任的办公室张主任来找我,说一个客户来办公室投诉,她的五千元存单不见了,营业室查询没有过这笔手续,怀疑被人冒领。我觉得这件事情比较严重,如果真是冒领,咱们前台是如何核实身份的,说不清楚也要吃官司。赶紧到办公室去,到那里一看,老熟人,还是张枚菊。他看我来了,好像忘记了前几年那档子事儿,咬定她那张存单被前台的刘晓燕取走。我说你那年是两千,这次涨成五千,你那张存单还随着物价波动上涨呢。训了她一顿,她悻悻地走了。”
“就这么简单?”袁克说。曹科长赶紧答道:“也不是,那一段时间,张主任见了我就说,你们那客户是怎么回事,这一段时间老去办公室找我,说你们储蓄科包庇员工,刘晓燕偷了客户的钱也不处理,都让我给顶回去。有一次还带着法院的同志来,说起诉我们。我把你说的情况给法院的同志讲了一遍,你们要起诉,先跟检察院沟通好,不能她一句话你们就相信,太浪费司法资源。法院的同志回去以后,也没见再来。”
袁克想,看来刘晓燕被进入角色,也不是第一次。但为什么张枚菊要盯上刘晓燕呢?按说,现在刘晓燕和张枚菊早不做邻居,也没听说她们之间有什么纠葛。张枚菊曾说过,刘晓燕调到营业室后,她还让刘晓燕代办过几次手续。现在那样做是违规的,但在过去,制度还没有要求不能为客户代办手续,如果那时柜员这样做,还被当作为客户着想呢。
“那张枚菊是不是精神上有什么问题?”袁克提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疑虑。
“咱们即使这样想,也不能公开说,毕竟是咱们的客户。第一次检察院来行里查的时候,有人就提到过这个问题,但检察院说不是那么回事,咱们只能相信人家说的。再说,她也不是年年来,只是支行每有新办公室主任上任,也不知道她从哪得到的消息,就会跑来闹几次。”
“我们自己没有去调查过她有没有精神病什么的?”袁克问道。曹科长说:“专业的调查咱们没法做,但她租住的那个大院,也有咱们行的员工,私下里去了解过,都反应没有什么问题。她在市场卖布匹,周围的人也都说她精神没什么毛病。问题是一定的时候跟银行较几天劲,特别是咱们支行换办公室主任,过不了多久,她就找上门,挺准的。”
“他的家人呢,不知道这件事?”
“她男人有些木纳,不管她的事。也是奇怪,只要她走出咱们银行,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过一段时间她自己也就平息了。”
“难道是一种幻觉?”
“这个我可不知道,咱不是精神方面的专家,不能给人家妄断结论。好在她也不是常闹,过去也就没事。不知道咱们支行再换个办公室主任时,用不用从头再给人家讲这个故事。”
袁克与老科长的一问一答,剥离着几天来萦绕在心里的谜团,一层层地脱落,还是留下了一些遗憾。这里有太多的为什么?现在的人为什么变成了这么个样子?自己又为什么对这件事情放不下?是张枚菊真的有病,还是因为刘晓燕被掺合了进来,让自己潜意识地放心不下?现在事情大白,这一段时间的牵挂和迷惑,竟是这么一种结局,真让人无言以对。
现在,袁克一个人推着自行车走在大街上,心里轻松了许多。街道的上空飘过一团一团的烟雾,散发出煤焦油的味道,人们说这是雾霾。夜晚的雾霾要比白日里更浓了一些。他知道,市郊那些焦化厂、陶瓷厂,在晚间都会开足马力生产,只有这种夜色,才能掩盖乱排乱放给大气带来的污染。这种污染是人们肉眼可见的,能直接刺激人们的感官,而那些肉眼看不到的心灵污染,又是怎样慢慢侵蚀人们的思想的呢?自己真的想不明白。
透过漂浮的尘埃,有几颗星星在闪烁,朦朦胧胧的,好像隔着一层薄幕。已经有很长时间在夜晚里看不到星星了,这种偶见的星光,冥冥中有一种摸不透的意乱。这种意乱,就像张玫菊带给自己的伤感,是她的错?还是这个社会慢慢增长的无法排解的欲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