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生命里有了当兵的历史,一辈子都不后悔。
他说: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
我说:几十年前的那段军旅生涯,是今生用之不竭的财富;四年的军营生活,情深意厚,无怨无悔。
忆往事,别来如梦里;看今日,千载有馀情。
那一天,如果不是政工员根本就没把个子矮小的羊倌当回事,有意无意的忘了通知我去公社初步体检;又过几日,如果不是说去市里体检不但能回家住两天,还可以记两天的工分,或许我就不能跟着高我一头的知青兄弟们滥竽充数,蒙混进入验兵的行列,那这一生的轨迹就要重新描绘,不知要延伸到那个角落。
“脚后跟一定要抬起来,不然你也过不了这一关,”不知道是那一位兄长的叮咛。只知道我无意错过的公社初检,和我一个宿舍的黄老兄就因为身高差了半厘米,已经被淘汰出局。而在基干民兵列队时,我总站在他的前面,我之前是领队的排长。
轻轻地顶起标尺,军医会心地一笑。对于我来说,笑容透露出那么点温暖,但依然没有激起当兵的企望。不是不愿意去当兵,在那个荣誉高于金钱的年代,渺茫的回城道路,索然无味的农田劳作,到部队去就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只是知青兄弟们大都人高马大,气宇轩昂,志在必走。
或许生命里注定了要有当兵的经历;或许为了应对南边即将爆发的战事,我被批准加入了这个光荣的行列,同去的还有一个村的另外十个知青。
不曾远别离,挥泪各西东。三月的风依然有些料峭,西行的路漫长而又遥远。莫听声声催去椓,西出阳关无故人。八千里征途就是历练的开始,闷罐车里新奇的眼神就是新生活的发端。我们带着憧憬也带着幻觉,我们带着理想也带着幼稚。西域的风是远航的巨帆,大漠的天是奔放的舞台,军营的锤炼是成长的动力,我们祈愿高原的阳光似电拟剑,携起我们高远的志向。
十八岁,十八岁,我参军到部队,红红的领章映着我们开心的年岁……
练兵场上,挺胸收腹抬头向前看,齐步踢腿拔正步,这些看似简单的动作,把它融汇入集体行进的步伐中,让我们这些自恃有些悟性的知识青年看到了自己的弱点;而抛弃那腰弓背驼的体态和内心流露出来的散漫习性,更是一种脱胎换骨的精神革新。千百次的标准分解,千百次的动作定格,伴有厉烈的单兵教练,一个兵在锻造,一个人在成长,我们身上多少有了些兵的味道。
星光下有促膝的交谈,夜幕里有追逐的打闹,间或有委屈的泪水和情不自禁的啜泣。说句心里话,我也有个家,每当遇到不如意的时候,更加思念我的爹妈,依偎在他们那温暖的怀抱里,躲避风雨的冲刷。和战友的一时意气,不愿意接受同伴的奚落,我怨、我哭、我要回家。此时的我们还不能说是一群男子汉,只是一群男人,一群由社会青年向士兵过渡的新兵。当消沉和怯懦进攻我们的精神防线,总有首长和战友们热情的鼓励和深情的关怀,唤起刚毅的斗志,激起强悍的情结。
不论置身大漠滚烫的烈日,还是脚踏戈壁坚硬的砾石,我们一路走过,落下了身体的疲惫,但身心更加成熟。即是核试验场区里难耐的寂寞,也被激奋成诗情的回忆。
太古以来无寸草,终日风与沙,八百里楼兰腹地,身上的军装是唯一的绿色。没有任务的日子里,孤灯,单影,星夜,茕茕孑立。我们不能撤离,我们是沙暴的记录人,我们是风雨的守候者,我们是核试验气象保障的观测兵。
戈壁滩,无人烟,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帐篷就似惊涛骇浪里的孤舟,不是被掀了顶,就是被刮跑了墙。大风起,压顶护墙是每次的首要任务。芦苇把子扎起的宿舍就是高档住宅,半掩的地窝子就是场区的别墅。将军来了,走进帐篷,看看我们简陋的起居环境;走进伙房,尝尝每日饮用的苦涩咸水;走进高耸着测风仪的观测场,凝视着被风沙打磨出斑驳的百叶箱,留下了让我们终身难忘的一句话:在这个地方什么也不用说,能够站住脚,就是奉献,就是国家的功臣。心底里升华起崇高的荣誉,现实中我们还不能自傲功臣的飘然,我们只是一个兵,一个默默无名的中国士兵,在人称死亡之海的大漠深处,用我们花季般的青春年华,为那一声声惊天的霹雳,付出我们的辛劳!
孤独的修炼是成功的前奏,寂寞的煎熬是胜者的至尊,经历过了,表面更加淡然,内心多了沉毅,惊天动地的核爆,坦然处之;举世瞩目的成功,心之若素。没有鲜花,没有勋章,我们只是荒原里一株倔强的小草,庆功会上,破例的得一杯烧酒,就是最好的奖赏。
相识的人说,人生最欢愉的时刻,你们在大漠生活了几年、几十年,浪费了青春,摧残了体质,有的战友或致残或英年早逝,到头来没有精神的安慰,没有物质的补偿,也没有耀眼的光环,很是得不偿失。我们理解人们对大漠的惧畏,明白人们对成功的判断,也确实讲不出震撼人心的故事,但在戈壁深处的每一天,不管是欣喜还是饮泣,不管是开心还是惆怅,不管是懦弱还是刚强,都是我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因为那里有我们萌动的情感,因为那里有我们的绚丽的人生,因为大漠塑造了我们朴实的灵魂。
三十年,问别愁绪知多少,明月千里照相思。一万日,你在天之涯,我在地之角,魂牵梦绕情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