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三月,太行山下的临水市依旧比较干旱,自春节过后,就连湿了地皮的透雨都没有痛痛快快地下过一场。刚从冀南分行开完专业会议的临水支行行长孟冬急匆匆地赶回来,下了车,没回自己在三楼的办公室,直接去了客户部。在路上孟冬就已经想好,宏毅公司的这笔贷款业务,安排客户经理王彪办理。
客户部在二楼,有三间办公室,一间是部经理曹志强的办公室,两间是客户经理办公室。他来到其中的一间,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客户经理,男的年轻叫王彪,女的已近中年,叫武英。孟冬对王彪说:“下班你不要走,到我办公室来下。”
五点半一到,办公楼的同事陆续往外走,武英锁好抽屉也离去。
王彪推开孟冬行长办公室门的时候,办公桌对面沙发上已经坐了一个人。王彪看不认识。这人穿一件藏蓝的西装,衬衫领口敞开着,脸庞圆肥,坐在那里看似矜持和有城府。孟冬正在打电话,抬眼示意他坐下,王彪坐在那人旁边。
孟冬打完电话对那人说:“这个是我们的客户经理王彪,你的业务回头让他给办。”
那人坐着扭过身,矜持的表情转换成了一种恭敬的神态对王彪说:“王经理您好,有事还需要你多关照。”王彪刚坐下,还没有弄清楚来人身份,只是应道:“在孟行长这里,有啥事你只管说。”
孟冬这个时候插话道:“哦,这位是宏毅公司的焦老板,焦守信,朋友介绍过来的。他自己有家洗煤厂,现在手头有几单业务,资金需求量大,想从咱们行融点资金。咱们正好有小企业商品融资业务,他们符合条件。”王彪心想,这项新业务上级行正在推广,自己正发愁手里没有客户呢。刚想问问焦守信企业的情况,孟冬说:“有啥事回头再说,晚上焦老板安排咱们聚聚,现在时间不早了,走吧。”
出门时王彪问孟冬:“用不用喊上曹志强经理。”孟冬只说了两个字“不用”,就不再说什么。王彪觉得平日里随孟冬外出应场儿,都会喊上曹经理的,今天孟冬这样一说,只好随他往外走。
他们三人下到一楼,在大门口遇到行里的司机,他在等孟冬下班。孟冬对他说:“你回家吧,不用送我。”王彪尾随他们出了大门,便道上停着一辆宝马车,他脑海里马上闪过一个念头,借钱的好像都比开银行的阔气。
焦守信走在前面,拉开了他宝马车的前门请孟冬上车。孟冬却伸手拉开后排车门,坐上了司机身后座位,焦守信坐在副驾。
车子沿滏阳路拐入鼓山大街,到河边桥头一打方向盘,拐进滨河路,进入一个绿树掩隐的小道,行驶一会儿停在一栋西式建筑的楼房前。王彪知道这里是市里一家高档的酒店。一行人下了车,被迎宾的小姐引到二楼一个包间。包间里已经有两个人在等候,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从椅子后面绕过来,面带笑容地走到门口。焦守信在一旁给孟冬介绍:“这位是公司财务总监孔晓丽,孔总。”孟冬打量一眼,高高的个儿,身材还算丰满,特别是那双毫不掩饰的眼睛,好像蕴藏着一团火,大胆而又热烈。看着这双眼睛,孟冬的眼里多了些光亮:“咱俩还是老一家的呢。”孔晓丽眨巴一下眼睛疑惑地说:“咱们咋能是一家呢?”孟冬说:“没听说孔孟一家嘛。”焦守信这个时候插嘴道:“既然是一家人,那就别光站着说话,坐下有话慢慢聊。”
按照酒场规矩,你推我让客气一番座位,最后还是孟冬一句话:“都别客气,随便坐。”自己便坐在主宾位上,焦守信挨着他,孔晓丽识趣地坐在孟冬的另一边,其他人各自找好自己的坐位。
刚坐下,焦守信就对孔晓丽说:“孔总,孟行长答应给咱们贷款,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孟冬听见后不高兴地说:“什么你的我的,今天就是喝酒聊天,别整的还像八小时之内那样。”孟冬脸都没扭,一句话让焦守信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孔晓丽赶紧打圆场:“就是,孟行长劳累一天,现在是该放松一下,不谈工作,只图个乐呵。”孟冬看着孔晓丽说:“就是,还是孔总会说话,倒酒。”这一边焦守信吩咐服务员赶紧上菜。
冀南酒风纯烈,不仅仅是好酒,更多体现在酒场规矩。一般按照年龄大小、长幼尊卑轮流与主客人见面,俗称打圈或者过关,但在见面前,由主人提议,大家一起先喝三杯酒,之后再由主人开始挨着人敬酒、碰酒。
如果在物资困乏年代,给客人敬酒、端酒,主人是不喝的,请客人先喝三杯。后来觉得有灌人酒之嫌疑,敬酒这三杯就免了。有时主人对尊贵的客人,也会先喝一杯,美名曰先喝为敬。今天焦守信尽地主之谊,端起酒杯,一个扬脖,一杯酒就进了肚。又拿起分酒器斟满酒杯,才和孟冬碰杯。孟冬看他诚心,只好与他碰了三杯酒,情绪立即被调动了起来。到了王彪这里,如法炮制,王彪仗着年轻,不在话下。
二
“武姐,昨天晚上我真的没喝多。可以说,还没轮着我表现,酒场就散了。”第二天的上午,王彪忙活了一阵报表和武英聊天。武英与王彪对视着,点头,接着说:“那一定是老板带着女会计参加,还是先送你回的家。”王彪一脸惊讶:“你咋知道的?你看见我们了?”武英似乎很得意,她知道,这个小弟弟,别看一米八的个头,从大学出来到银行干客户经理,虽然现在和一帮社会老油条打交道,毕竟年头还短,识人辩事还需要时间来磨练。就说:“等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但做业务的时候,自己把政策吃透,多操点心,少听忽悠,特别是女客户的忽悠,现在社会上多少人在琢磨你呢。”
王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那是,这个我知道。”
焦守信再次到银行的时候,是来办理开户手续的。孔晓丽没来。一块来的是吃饭时那个没说话的小伙儿。他俩刚一进门,楼上孟冬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给王彪说:“焦老板来办手续,你接待一下他们,需要什么资料,你直接给他们说,让他准备齐全,赶紧把账户开了,后面的业务才能做。”
王彪现在才知道,这个小伙儿叫李军,老板焦守信的外甥。他把李军带来的开户资料审查了一遍,资料还算齐全,看来是下了一番功夫。王彪随口问道:“孔会计今天没来?”
李军答道:“孔姐去税务局了,以后银行这边一般由我来跑,你有啥事可以跟我说”。王彪说:“现在银行开户,需要到人民银行审批,回头你们安排一辆车,咱们一块到人行审批开户。”
人民银行的审批手续回来以后,焦守信又来了一趟,问什么时候能够放款。王彪对他说:“放款还早呢。咱们做的是商品融资贷款,需要拿你们的有效资产做抵押,你们是拿房地产抵押还是经营的商品做质押?”焦守信说:“哪有那么多房地产啊,我们只存着一些原煤和洗精煤,孟行长说过,可以用这些抵押。”
王彪说:“按照现在的政策,原煤也可以,但要看你们有多少存货,才能确定你们的贷款额度。”孟守信问道:“我们要是贷一千万,需要存多少煤呢。”王彪根据当前的煤炭行情,简单计算了一下:“看来需要两万五千多吨的存煤。”孟冬咂咂嘴:“需要这么多呀?能不能少点?”王彪回答道:“这个只是粗算,具体多少要看有多少存煤,但也差不了多少。”
王彪让焦守信回去盘点库存,等有了结果,自己再带人去现场查验。
这一等就是十来天,期间王彪打了几次电话,询问事情进展的怎么样,焦守信总是推说再等两天,不是在山西忙着往回运煤,就是在内蒙联系货源。王彪与武英吐槽:“这个焦老板,前面催的那么紧,现在到不慌了,敢情那煤还在山西煤田的地下呢。”武英说:“现在的老板,哪个不是虚张声势。哼,虚张声势都是客气的,整个伪造假冒,也不是不可能。”王彪觉得这个姐姐说话有点刻薄,但总找不出反驳的证据。只好说:“咱们又没有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只能多操点心,少让老板们带到沟里就行。”武英说:“那是当然。”
要说王彪在武英面前,不仅年龄上是小老弟,就是业务方面,也不敢说太多。王彪虽然参加工作也有了十来年时间,但之前是在下面网点,面对的多是个人客户。两年前才调整到客户部做公司业务,一直跟武英跑单位,从她这里学到不少东西,打心底是很佩服的。具体业务流程中,与武英配合作第二调查人,并不主导整个流程。这次孟冬行长直接点名让自己以第一调查人身份办理业务,不管孟冬那里是咋想的,但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激励,已经鼓足了劲要好好表现一番。
现在银行做贷款业务,也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风光。现在银行网点比米铺多,那些经营状况好一些的企业,都是各家银行重点公关的对象。加之上级业务考核的加重,银行经理们心里逐渐的有了些焦虑。焦虑的根源是分行每月都要调度商品融资进度。临水支行在这块业务上虽然有些起色,但在系统排名一直没有提升。为此,孟冬行长几次来客户部,催促客户经理们赶紧出去联系客户,特别是王彪联系的宏毅公司,问他为什么一直进入不到贷款流程?王彪只好实话告知,焦守信那里贷款押品还没有筹备齐,现在等押品呢。
又过了几天,焦守信打过来电话,说押品准备的差不多了,看王彪什么时候有空,请他过公司储煤场来查验。
虽然与宏毅公司打过几次交道,但不是在办公室就是在酒桌上,王彪还没有去过他们办公的地方,只是知道宏毅公司位于市区的南部,已经出了城区,距离十五六公里,怎么个去法确实让人挠头。骑自行车去,崎岖的丘陵公路快了也要一个小时,何况还要与武英一块去。王彪与武英商量:“咱们从行里申请一辆车,去宏毅公司查验押品?”武英直截了当的说:“申请什么车?行里就一辆车,行长们派车还派不过来呢,你给宏毅公司打电话,让他们来接咱。”
王彪脸上露出为难的情绪,说:“这样麻烦企业好不好?等业务开展起来,那是要经常下现场的。”武英有点不耐烦了:“让你打电话你就打,行里不会派车的。要是每次下单位都让行里派车,车还不够你自己用呢,你让行长们骑自行车去分行开会?”
话都说到这了,王彪也不再争辩,翻出李军留下的电话号码打过去,确定下午两点他开车来接。
一辆有点破旧的桑塔纳载着他们穿过城区的主要大街,驶入城南那一条丘陵公路。李军驾驶技术还不太熟练,坐在他身边的王彪心里有点忐忑,不时地提醒他,慢点、慢点,倒是坐在后排座的武英表现的还算沉稳,对王彪说:“你别一直提醒他,说多了他心里发毛。”
车开了有二十多分钟,路边有一处围墙圈起来的大院子,李军把车开进院子里,停在一排平房前面。
李军领着他们两个人走到平房左手第一个房间,门的一旁挂着总经理的牌子。这牌子好像专门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而挂上去的,簇新的标牌和背墙上有些陈旧的墙面显得不那么协调。办公室里焦守信坐在老板桌后面,看见王彪他们进来,赶紧起身从老板椅下来,不好意思地说:“你们来了,请坐,请坐。”
王彪和武英坐在老板桌对面的沙发上,李军给每人倒了一杯茶,武英说:“不用客气,喝茶我们自己倒,你把准备的资料给我们看看。要有进煤的过秤小票,增值税发票,还有近期的财务报表,看完这些手续,咱们再去现场查量煤方。”
李军跑到隔壁房间,搬过来几沓账本和手续,摆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王彪粗略地翻了一遍,交给武英,武英拿出计算机,把过秤小票和增值税发票计算了一下,汇总出来的数量是进煤一万五千吨,但增值税发票只有六七百万。武英对王彪说:“按照现在的原煤价格,即使自己填制的过秤小票,物品价值也只有七百多万元,距离他们申请一千万元贷款额度,还有几百万元的差距。如果按照咱们的折算价值,差距就更大。看来他们还需要再增加一些库存,才能达到目标价值。”
在一旁的焦守信听他们这样说,心里有些焦急,插话道:“你们孟行长都说了,要给我们贷款一千万元。”武英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就有些不高兴,贷款额度这事,在没有了解清楚企业经营规模以及押品的状况下,那能一句话说得。但面对客户嘴上还是说:“行长也没说不管你有没有押品,都给一千万吧!”焦守信还是有点不死心。“行长说的话还能不算。”王彪在一旁说:“不是行长说的不算,贷款额度是根据你们抵押物品的价值来测算的。除了足额,还要有一定的宽限,你要贷一千万,起码得有一千二三百万的货物做抵押。现在煤炭价格一直在浮动,今天五百一吨,明天还不知道多少钱一吨呢。不这样,万一出现问题,保不住本钱,我们去哪找这些钱。你们天天在市场摸爬,比我们都懂。”焦守信听这么一说,也就不吭声了,武英和王彪继续审查企业提供的票据。干这种活,焦守信插不上手,和两位银行的客户经理也没有多少话,觉得无趣,又好像心里有事,看了一会儿就对李军说:“你在这里陪着二位经理,我出去办点事。”还没等李军回应,起身就往外走,走到房间中间,觉得没有给二位经理打招呼有失礼貌,转过身说:“王经理,我有点事,你们先看着,让李经理陪你们。”王彪说:“今天我们只是初步审查一下进货凭证与开出来的增值税票据,下一步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出面,我们让李经理联系你。”
焦守信走到门口,好像又想起一件事似的对李军说:“要是中午还看不完手续,你带两位经理找个地方吃顿饭。”李军回答说:“好的。”王彪还在说:“不用,我们看完就回去。”李军赶紧搭话:“跑这么远来,那能饿着肚子回去。”王彪看看武英,武英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王彪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企业准备的资料看似很齐全,但一些增值税税票有些是上年度开的,武英把它们逐一挑出来。说着时间就到了中午,李军与王彪说:“看不完手续咱们下午再看吧。”武英说:“没多少了,这次一定看完。税票应该有七百多万,回头再看看存煤,计算一下煤方,还要采煤样到质监站做检验,至于签合同放款,咱们只是写八字刚提起笔,一撇还没画呢。”
正在说着,李军接了个电话,是焦守信打过来的,问他们做的怎么样了?李军回答说资料看的差不多,准备去吃饭,焦守信让他传话给王彪,中午他回不来,不能陪二位经理,让李军陪二位经理吃点便饭。李军关了电话对他俩说:“不好意思,老板中午有点急事回不来,咱们自己去外面吃点饭,你们说想吃什么?”
王彪说:“吃饭不是主要的,你能把我们送回去就行。”李军说:“老板说了,咱们想去呢就去哪。”武英说:“那就不客气了,李经理你就看着安排吧。”李军想了想又说:“那好,我们这地儿荒郊野外的,吃饭还要回城里。”王彪说:“那样正好,吃完饭我们直接回单位。”
李军开车把他俩拉到河边的一家酒店,说是酒店,其实是一家洗浴中心附设的餐厅。王彪下了车一看这地方对李军说:“咱们又不洗澡,来这里干什么呀?”李军回答:“这里有几道当地的特色菜,价钱不贵,又比较合口。”武英面露喜色说:“这里的豆腐宴倒不错,也是一个特色菜。”王彪应道:“想吃豆腐宴,那咱们就一人一盘烧豆腐。”
来到大厅,李军说:“咱们开个单间吧?”武英干脆地回答:“就在大厅卡座,你开车不能喝酒,我们下午行里还有一摊活儿,简单吃点就回去。”
李军看武英的态度,也不再坚持,三个人选了一个靠窗的卡座,李军喊服务员点菜。
不多大会儿,菜饭端了上来,由于少了喝酒这个环节,形式就简单了很多。正在吃饭的功夫,王彪抬头看了一下,无意中看到大厅里有几个人正在向楼梯间走去,就觉得几个身影很熟悉,待他们走到拐弯处,一扭身,是孟冬行长与焦守信和孔晓丽。李军看王彪在那里发愣,顺着方向一看,也看到了焦守信,顺口说出:“老板来这里也不说一声,待会儿咱们过去敬杯酒去?”武英说:“敬什么酒,吃完饭咱们赶紧走,你要去敬酒,还不把你黏住,不好脱身的。”
在这里不期而遇,几个人都不想在这里再耽搁,胡乱拨拉了几口饭,起身回单位。
下午,武英把几笔个人住房贷款手续整理完,抱去三楼董键那里审批签字。董键是主管客户部的副行长。董键见武英进来,招呼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简单问了一下现在办理住房贷款的情况就开始签字。武英坐在那里,想起今天上午去宏毅公司查看现场,觉得有必要跟主管行长汇报一下,就说:“董行长,上午我和王彪去宏毅公司了。”董键头都没抬,“嗯”了一声,接着说:“又发展客户了?”武英说:“是王彪主办,我是第二审查人。好像是孟行长联系过来的客户。”
董键接过话头说:“不管是谁介绍过来的客户,你们作为信贷经理,审慎审查是你们的第一关,把好自己这一关,以后的工作才能顺利、安全地做下去。自从咱们行进行了不良资产剥离,除了留下几户没有剥离的企业,十几年来基本没有新的贷款产品。而且,信贷流程和以前又有了很大的变化,咱们现在发展的新客户,基本都是个人的有限公司,不能说个体的公司就有多么不可靠,但毕竟企业刚发展几年,没有资产的积累,企业文化也没有什么底蕴,全靠我们自己去观察、了解,特别是公司控制人的个人品德。所以上级行才提出对贷款项目进行人品、产品、商品的‘三品'考察概念。”
武英点点头。武英觉得,董键对信贷业务的观念与孟冬是有区别的。孟冬注重业务发展的数量,往往忽视风险的控制,而董键更注重风险的把控。虽然上级在发展业务的过程中,强调发展与风险防控两手都要抓,但每个人的职位不同,考虑问题的重点是有区别的。毕竟孟冬要操心全行几十口子人的收入问题。但是,孟冬调过来以后,一直在直接调度、安排公司贷款业务,好像把主管行长撇开了。作为下属,又不好意思掺和他们的事。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董键的签批也做完了,武英把桌子上的手续规整一下,抱起来走出了董键办公室。
三
在客户部办公室,王彪把椅子支楞起来,把靠背顶在身后的白墙上,伸了个懒腰,口里喃喃自语道:“怎么还不过来?”
坐在对面的武英也抬起头,看了看表说:“这会儿快十点了,昨天不是给他们说好一上班就过来嘛。”
他们在办公室等着焦守信带人过来签署一些贷款文件。其中的一个文件是公司股东同意书,今天是必须现场面签的,现在这个时间点还没到,他们办事真够拖拉的。
又过了一会儿,宏毅公司的李军来了。武英看只他一个人,说:“你们公司的股东都没来?”
李军坐到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回答道:“都来了,他们在孟行长办公室。”又说“孟行长说让王经理去他办公室一趟。”
王彪听他这么一说,起身就想出门,武英对他说:“股东都在上面,你把股东确认书拿上,让他们都签了同意贷款确认书。”王彪转过身,从桌子上挑出几份需要签字的文件,上楼去了。
王彪回到客户部办公室的时候,时间已经十一点半,看来在行长那里谈的也不太顺利,脸色有点阴沉。只见他自言自语地说:“咋能这么办呢,自己给自己添麻烦。”武英关切地问他:“又怎么了?”王彪说:“孟行长与焦老板商量着,要给一千万贷款,他们库存的东西咋算也算不够抵押数,还让我想办法,我有啥办法!”武英听他怎么一说,倒也没太在意,顺口说:“贷款额度的确定也不是一个人说多少就多少,最后还要看押品数量。孟行长以前没有做过信贷业务,对这些可能不是太清楚。再说,一笔贷款咱们这里虽然是受理岗位,但额度的确定,后面还有分行小企业中心、授信审批部门,现在咱们说了也不算,支行也没权利确定,要看押品和企业授信情况,现在还不用发愁这事。”
听到这里王彪放下了那颗悬着的心。他知道,武英在行长面前从来也不客气,除了年龄长几岁,业务上也是行里的骨干,一般她拿的主意,行长也反驳不了。想起刚才离开行长那里时孟冬对他的交代,就对武英说:“刚才孟行长说,中午请焦老板在行里食堂吃饭,让你参加。”武英想了一下说:“中午不行,孩子今天在家,我要回去给他做饭。老公今天下基层检查工作,家里没人。”
王彪听她这么一说,有点为难,对她说:“那你给孟行长请假吧,他还让你必须参加呢。”武英说:“没事,一会下班时,我给他说。”
自从焦守信来过行里,武英和王彪又忙活了几天。
录入台账,测算贷款额度,期间又去宏毅公司的现场。有时能见到焦守信,有时见不到。焦守信也在忙着往煤场调煤,但一直不见有运煤的车过来。押品筹不够一千万贷款的数量,孟冬这里还在催促武英和王彪抓紧办理手续。眼看着就到了月底,贷款流程还没有上报,孟冬又与焦守信联系过几次,对他说实在不行,咱们先把现有的押品做出来,如果以后还有贷款需求,根据押品的情况,还可以再做。这样,焦守信才不再张罗着进煤,按照现有的库存情况,定了五百万的贷款额度,先把这一笔业务做下来。
到五月底的时候,信贷流程基本走通了,只等着分行上会审批。孟冬电话联系了分行小企业中心,请分行指定的第三方监管公司安排人员进驻宏毅公司煤场。
第二天早上,分行小企业中心负责人、监管公司经理和宏毅公司焦守信带着孔晓莉、李军,都到了支行。
孟冬主持开了个简短的会,最后他说:“分行、监管公司和企业的同志都来了,现在就可以去现场,把监管的押品煤堆进行再测量,进行四至边界的划定,进入押品监管状态,下一步再进入贷款发放流程。”
孟冬说完,走到门口又对武英说:“你与王彪陪着他们去现场,我还有个会议必须参加,现场我就不去了”
煤场在靠近院子南边围墙那里,堆放着小山一样的一条煤堆,大家拉着皮尺划定了几个点的位置,计算了一下有一万两千吨,另外在煤场中间有一堆洗好的精煤,有一千二百多吨,这样算下来,满足了五百万贷款额度的押品量,监管公司插上了押品标签,并在一个方向留出了进煤出煤的工作面。
等把这些工作做完,焦守信安排监管公司监管员,就住在李军办公室的隔壁。煤场这里没有食堂,监管员只能自己起火做饭,所以带来了锅碗瓢盆一应用具,一顿忙乱算是安顿下来。
监管公司进驻后,就等着分行上会通过这笔贷款手续的批复。
说来也是好事多磨,支行和宏毅公司终于等到了分行的贷款批复。分行那边通知指标已经下达,可以放款了。王彪上下跑了几趟,总算走完了流程,会计记完账,李军又去企业银行端查看了一下账户,资金确实到账,这下大家才放下心。
四
宏毅公司贷款五百万元期限为一年。
当时约定前十个月每月还款十万,最后两个月再把剩余贷款还清。前几个月因为还有对最低存款额的要求或者企业现金流,账面上还有一部分存款,可直接从账面上扣除,不用太操心每月的到期还款。
这样过去了三四个月,到了又一个还款日,营业室会计提醒王彪,宏毅公司这个月账面上已经没有钱了,到期贷款没办法扣收。王彪才有点着慌,赶紧给李军打电话,让他赶紧打钱过来,把这个月的到期贷款还上。李军也是满口答应,说老板正在外面往回清收欠款,过一段时间钱会回来,不会耽误还款。
王彪把宏毅公司贷款即将逾期的事情说给了武英,武英也没有太在意,这种情况其它单位也发生过,但用不了多长时间,都会把贷款还上。现在只是感觉这个公司不是那么靠谱,特别是那个焦守信,说是守信,能不能守得住还真让人怀疑。
王彪把情况汇报给孟冬,孟冬说:“他们账上不是还有存款嘛,先扣贷款。”王彪实话说:“两个月前存款就用完了,上个月的到期贷款都没归还。”王彪这么一说,孟冬说:“回头我跟焦老板联系一下,让他赶紧筹集资金,这期再不还款,整个贷款就会进入不良,那时就麻烦了。”
有了孟冬这句话,王彪心想,行长出面肯定行。
过了一个月,又是一个扣款日,宏毅公司账上资金还没到账,王彪去找孟冬汇报;“宏毅公司再没有资金进账,逾期贷款还不上,恐怕就要全部转不良,将影响到支行的资产质量。”而这个时候,分行也在公布各支行的不良贷款清收任务。
焦守信那里还是没有实质性进展,气的孟冬骂娘。实在没有办法,他把王彪喊过去,让他想办法把这一期的款项还上。王彪说:“我能有什么办法,焦守信自始至终我就很少联系上他,现在更是联系不上。”
分行那边每日都在调度还款进度,下了死话,临水支行月底前绝对不能冒出不良贷款。大家一筹莫展,孟冬给王彪支招:“就是你自己把钱垫上,也不能让宏毅公司进入不良,否则找你说事。”这让王彪左右为难。王彪说:“一期还款金额都十万元,我去哪里筹这笔款子?”孟冬与分行有关部门联系,说暂时没办法全部解决。那边回话,还不完全额,象征性地还上三万两万的,当月有还款记录,可暂时不进入不良贷款。孟冬原话给王彪说了,让王彪自己想办法。
王彪把这个情况与武英讲,武英也是气得不行,说不还吧,确实影响支行的贷款质量,但让客户经理个人替还,这又算哪门子事呢。
王彪在孟冬那里不敢提其它的要求,到月终结账那天,狠了狠心,从自己的存款里取出一万块钱,存到了宏毅公司账户上,又给李军打了个电话,说自己给他们账户存了一万块钱,暂时把这个月应付过去。李军那边倒是满口答应,回头公司有了钱一定先把你个人的钱还给你。
到了下一个月底,王彪依然联系不到焦守信,见了孟冬就问他,能不能联系上焦守信?王彪心里除了惦记着自己垫出的一万块钱,更主要的是宏毅公司的当家人找不到,以后的贷款就更不好办。孟冬也给焦守信打过去几个电话,电话有时也能接通,但总说自己不是在山西,就是在内蒙,正在外面收外欠款。到后来,孟冬也没好话可说,直接告诉他:“你再不回来处理贷款逾期的事,我们就组织拍卖你的押品。”
孟冬发了狠话,焦守信觉得不好再糊弄,过几天他来银行找孟冬,说:“公司给冀南钢铁集团发的洗精煤,已经有七八百万元的量,由于合作伙伴出了一些问题,自己的关系又不够硬,正在联系其它关系渠道,看看能不能提前支付一些。”
听说外面还有几百万元的应收款,孟冬说那可以宽限几天,如果再不回款,就拍卖押品。焦老板满口答应,回去一定办好。
孟冬把与焦守信见面商定的意见给王彪说,王彪心里还是不踏实,但行长都说联系好了,自己只能等待。
五
说着就入了冬,宏毅公司的贷款进入不良贷款。
早上王彪还没起床,就接到监管公司驻在煤场监管员的电话:“煤场出事了,你赶紧过来。”王彪问咋回事,那头说了情况,晚上有人砸开公司大门,把他控制起来,往外拉走不少精煤。王彪问:“谁拉的?”那边说:“不知道。”王彪赶紧给孟冬打电话报告。孟冬说:“我正在省行参加培训,马上回不去,你赶紧找到董行长,与他一块到现场去。”王彪觉得这笔业务自始至终董行长没有参与,现在有问题让人家去,不太合适,自己也说不出口。就与孟冬说:“我咋能给行长安排工作呢。”孟冬迟疑了一下说:“我与他联系好了。”
过了一会儿,董键打过来电话,让王彪赶紧到支行去。
王彪顾不得吃饭,简单洗漱一下就到行里,董键和司机已经到了,他们坐车去宏毅公司。在车上,王彪给董键作了简要汇报,董键让王彪给110打电话报警,就说有人把咱们监管的抵押物给强行拉走,让110出警。110那边还算利索,答应马上派人过去。
没到上班时间,路上没有什么人,不一会儿就到了宏毅公司门口。董键之前没有来过这里,王彪领着到监管员办公室,就是煤场里边那排房子。
监管员已经站在门前,身边有一个陌生人。王彪问监管员:“怎么回事?”监管员并不紧张,但陪着小心说:“半夜听见外面有汽车声音,我出门一看,院子里有铲车和大车正在装煤,就是那一堆洗精煤。我刚想凑近看看,被人拦住不让我过去。我没听说今天晚上公司要往外拉煤,就想给你们打个电话,但他们又不让我打电话。”董键拦住他的话说:“谁不让你打电话?”监管员看着身边那个人又说:“就是他们。”
这时,王彪与董键才关注起这个人。个头不高,穿着倒也普通,只是身上透露出一种痞子气。董键问他:“你是哪儿的人?”那人回答说:“我是哪的人?我就是这儿的,这个场子是我的。”董键看看王彪,王彪努力回想着,这个人没有见过啊。就问他:“在宏毅公司没见过你啊?”那人又说:“我不是宏毅公司的,但这个场地是我的,他们租了我的场地,半年也没有付租金,拉他们的煤抵账。”
董键说:“这些煤宏毅公司已经抵押给银行,现在是我们的押品,没有经过我们同意,是不能随便往外拉的,擅自拉出去,是违法的。”那人说:“我才不管你们之间的事呢,他欠我的租金,我还不能拉他们的煤了?”
正在说着,从外面开进来一辆警车,车上下来两个警察。一高一瘦,一个人手里还拿着一个记录本,上来就问:“谁报的警?”
王彪说:“我们报的警。”又指着那人说:“是他们拉走煤的。”
高个子警察问那个人:“你是干什么的?”那人回答:“我就是这个村子的,这个煤场是我的,租给宏毅公司用,他们半年多都没有给我们付租金,催了好多次,给他们说过,再不付租金就拉煤顶租金。焦老板也不给个利索话,我们才来拉煤的。”
警察说:“你们不知道这些货物抵押给银行了吗?”
“我们管不了那么多,焦老板欠我们的租金,我们只好拿他的煤抵顶,就这我们还不合算呢,拉了煤还要替他卖煤。”
警察做了笔录,对董键说:“现场情况看,你们这是经济纠纷,关于企业之间的经济纠纷,我们没权利处理,你们之间的问题,可以上法院诉讼解决。”王彪插话:“这哪是经济纠纷,这是他们哄抢我们的抵押品。而且还限制监管员的人身自由。”
那人说:“谁说我们限制他的人身自由?”转过身又对监管员说:“我们限制你自由了?”监管员看着他凶巴巴的样子,也不敢说什么。警察说:“既然现在有人报警,我们也算尽了出警义务。这样吧,维持现场状况,没有下一步处理之前,谁也不要动。”
王彪说:“那把我们的押品拉走,就算没事了?”警察不客气的说:“不是给你们说过了,我们不能插手你们之间的经济纠纷,想处理,你们可以到法院打官司解决。”
拉煤的那个人还是不满意地说:“欠我们的租金拉走的煤也不够啊。”警察说:“那你们也要和租户商量好,不能强制来煤场自己行动。”
各方有各自的理由,谁也不满意,警察让各家在出警记录单上签了字,就走了。那个人看着没有什么再说的,嘟嘟囔囔地也走了。
来到煤堆前,董键问王彪:“公司抵押了多少存煤?”王彪说:“抵押物总共是一万一千吨原煤,两千吨洗精煤,押品价值六百五十万元,发放了五百万的商品融资贷款。”他们来到原来存放洗精煤的场地,现在只留下不大的一堆,目测看,也只有三百来吨。
六
过几天孟冬从省里培训回来,王彪第一时间把宏毅公司前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与孟冬,孟冬也觉得棘手,但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就说:“你去把董行长、曹经理、武英一块喊来,咱们商量一下。”
一会儿功夫大家就到齐了。孟冬让王彪把情况先说了下,而后孟冬说:“下一步咱们怎么处理让大家拿个意见。”
王彪说:“根据掌握的情况,宏毅公司在冀南钢铁集团还有七八百万的应收账款,支行能不能出面帮助他们收回来,归还咱们的贷款问题。”孟冬说:“这个事之前就做过工作,但他们与冀南钢铁集团的合同是供应到一千万元货款,才给结算一次,现在宏毅公司这边一直凑不够这个数,马上解决不了回款的问题。”
孟冬对董键说:“董行长,你是老信贷了,现在这么个情况,你看有什么办法。”这种态度,武英都赶到了诧异,自从孟冬调到临水支行以后,还没有听他这么说过,但董键好像并不在意,他思量了一下说:“我们的押品不足,当紧的工作一是赶紧补货,恢复到原来的存量,二是减少贷款额度,使押品处于安全警戒线内。现在看,补货这一块宏毅公司能力够呛,他要有钱进货,也不至于贷款出现不良。另一块就是筹钱还贷,企业的应收账款是一块,但主动权不在咱们手里,当前能做的,还是押品,可以把洗精煤变现,归还一部分贷款,这样也不至于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家觉得这个倒是一个办法。
曹经理说:“武英手里现在就有万盛焦化,从咱们这里融资两千万,给他们说一下,收购宏毅公司洗精煤,按照市场价格交易,应该没问题。”
武英说:“只要宏毅这头说通,万盛这边我去联系。”
宏毅公司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下来。大家准备散去,董键又说:“咱们也应该做下一步的准备,就是向法院提起诉讼。起诉了,可以申请诉讼保全,那样就有法院这个底线。”
孟冬说:“起诉这个事情暂时先放放,焦守信那边还没有把还款的路子堵死,咱们直接走到那一步,以后的工作他们不配合,咱们就被动了。”大家看到孟冬是这么个态度,也不好意思再说,只能先做押品变现这个事情。
孟冬联系了焦守信,让他赶紧来银行一趟,共同商议逾期贷款的事。焦守信那边磨磨唧唧的,不是在山西,就是在内蒙,说是回来就去行里。有了一个礼拜时间才来临水支行,一起来的还有孔晓丽。孟冬发了一顿牢骚,焦守信赔不是,说自己一直在跑钱,但没有见到效果。孟冬说:“你们那贷款已经进入了不良贷款,公司和你个人都进入了人民银行的征信系统,有了这个记录,对你有后出行和企业经营都有影响。”焦守信说:“那有什么办法改过来呢。”孟冬说:“只有把贷款还清,才能清除不良信用记录。”焦守信也有点为难:“现在这不是让磨盘压住手,腾不出来功夫嘛。”孟冬说:“没办法你也得想办法啊。”焦守信委屈的说:“我能有什么办法,要不是合作伙伴出了问题,正常情况下,我们的货款早该回来了。”孟冬只好与他说:“实在没办法只能处理押品。”焦守信听说能动押品,赶紧接上了茬:“可以啊,那我赶紧出一部分货,再还银行贷款。”孟冬说:“你也别光想自己的好事,你那一堆煤,除了剩下的那几百吨洗精煤还好处理,其它的原煤找人要不要都成问题。再说,这次我们是闭环管理,找到买家,货款直接打到还款账户,先还贷款。”这样一说焦守信立马像霜打了的茄子,没了精神,但话已经说出口,又不能改,只好认了。
在市分行层面,通知孟冬参加分行的不良资产专项分析会议,分行主管行长在会上听取了临水支行的清收进度,采取措施的汇报。孟冬也没有拿出什么让人满意的办法。分行行长知道孟冬不太熟悉信贷业务,但是他把这块业务揽在自己手里,旁敲侧击的说了些重话。
孟冬回到行里,心里窝着一肚子的火,先把武英和王彪喊过来,责问他俩这一段时间忙什么呢,宏毅公司的逾期贷款为什么没有进展?王彪看这架势没敢吭声,武英倒不在乎:“我们两个联系焦老板,人家都不带接电话的,也只有你能喊他过来说事。你说咋办,我们就咋办。”武英怼的孟冬没话说,孟冬只好说:“我也不是说都是你们的责任,但你们作为主管客户经理,出了不良贷款,总得拿点办法才能交代过去吧。”武英说:“也不是没有办法,上次在一块儿商量的时候董行长不是已经说了,应收账款收不回来,可以先把押品出售一些,归还了逾期贷款,重新评估押品,可以减少不良率。再说了,剩下的那些押品,也只有那二三百吨洗精煤好变现,赶紧和焦老板说通,咱们能收点算点。”孟冬想了想,现在能做的工作,也就是这块,便与武英说:“你联系万盛焦化公司,想法让他们收购宏毅公司的洗精煤,货款直接回到宏毅账户还款,焦守信那里我再去沟通。”
武英拿了指令就去找万盛协商。万盛那边进煤有自己的渠道,虽然不太满意,但又不想把与银行的关系搞得太僵,答应进煤可以,质量得保证,价格要略低于市场价。这些武英都答应下来,回来说与孟冬,孟冬那边也联系了焦守信,把各个环节敲定,就等着武英这边去运作。
武英不敢怠慢,与王彪两头跑了几趟。这一天早上孟冬与王彪就到了宏毅公司,武英在万盛焦化公司那边安排厂方卸货。按照一千一百元一吨的价格,货款为二十七万五千元,武英在万盛公司财务室,通过企业网银转到宏毅公司账户,通知支行会计柜员全额扣收了贷款本金。
孟冬坐车去把武英接上返回支行。他俩刚进门,焦守信就跟着过来,几个人一块上三楼孟冬办公室。困扰了多日的问题有了一点起步,大家心里轻松了一些,但孟冬心里有事,招呼他们坐下,还没有说话焦守信先开了口:“孟行长,刚才李军打过来电话,钱咋还没有到账?”孟冬说:“已经还了贷款。”焦守信有点不高兴地说:“敢情我们就是一碗清汤面,稠的稀得你们都捞碗里了,连一口汤也不给我们留啊!”孟冬说:“这才哪到哪呀,还剩四百多万的大头呢。”
焦守信还想说什么,看见武英与王彪在场,就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孟冬看出来他有话要说,好像又怕他说出来,就对焦守信说:“老焦,你还得费点劲,早点把剩余的贷款还上,你不还完,那押品还是不能动,这样大家都难受。”焦守信说:“我这里冀南钢铁还欠着一千多万不是收不回来吗,回来了,我那能这么遭罪呢。”王彪觉得有点奇怪,之前不是一直说是有七八百万,现在又成了一千多万,没听说近期往那里发过货。但碍着这么些人在场,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
孟冬看看表,对大家说:“今天都辛苦了,中午我请客,犒劳犒劳大家,焦老板你也参加吧?”焦守信赶紧回应:“不了,一会儿我还有个事,你们乐呵乐呵。”说着他就要走,孟冬给王彪与武英说:“你们送送焦老板。”武英与王彪一块随焦老板走出来,在楼道里焦守信对武英说:“都是你这个妮子,害得我落了个一场空。”王彪接上话:“还害了你呢,再不还款,我们的饭碗就没了。”大家嘻嘻哈哈地说了一通,挥手再见散去。
焦守信出门,孟冬屁股都没有离开椅子,看他们走了,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董健办公室电话。电话通了,他让董健到他这里来。
董健进门就问:“都走了?”孟冬回答说:“都走了,上午的事情办得还算利索。但有个事给你说一下。”董健看他脸色阴沉,坐在孟冬面前的沙发上问他:“还有啥事?”孟冬说:“我接到分行组织部长的电话,分行要对部分支行的行长进行调整,我也要动一下。”董健先是愣住了,随后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也要动?咋没听说呀?”董健脑子里想的是,这次部分支行行长调整,已经风传了些时间,但没有听说临水支行的行长要调整,孟冬要走是很突然的。
看来孟冬对这事也是很突然,分明还有些留恋之意,董健问:“去哪个地方了?”孟冬说:“可能去分行法律部,但没有肯定。”董健说:“回机关也好,下面的工作越来越不好干,到分行也省好多心。”孟冬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唉,不管到哪,各有各的难处。”
七
临水支行一把手突然被调整,员工们没料到,就是一块儿搭伙计的班子成员也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分行纪检书记来宣布人事任免,孟冬调出,宣布由董健临时主持支行全面工作。要求孟冬两天内交接完工作,到新职赴任。孟冬的新职务是分行法律部的副经理,但带了个括号,正科级。说是平调,毕竟不是部门一把手,大家不知个中缘由,各种猜测也不得要领,过了几天时间,渐渐就平息下来。
董健用了几天时间调度了支行各个部门的工作,确定了这一段时间支行的重点还是要在不良资产上下点功夫。孟冬在的时候,宏毅公司清收回来部分贷款,还是没有彻底解决宏毅公司的不良贷款问题。
元旦刚过,分行又开了清理不良资产调度会,看着分行下达的计划表,大家都感觉压力太大。宏毅这块焦守信主动还款的意愿本来就不大,押品还被强行减少了一些,又出现了孟冬调走这件事,银行这块就显得十分被动。而且,下一步押品能不能守住,也没有十分的把握。武英向董健建议,还是向法院起诉吧,做个诉前保全,起码再有像上次强行拉走押品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他们再那样干,就是法律上面的事,要比两个企业之间的经济纠纷简单多,咱们也不用承担那么多责任。董健听这么一说,也害怕押品再出问题,就张罗着向法院起诉。
曹经理负责向分行申请垫付的诉讼费用,孟冬在分行正好负责这块工作,不日就把申请批复下来,把诉讼费用交到法庭,孟冬又安排了法律事务部的律师,递上诉状,法庭受理了他们的诉讼请求,约定了一个日子,把两方有关人员喊到法院,开庭前预备会。
董健没有参加法院的预备会,他觉得这种事情,不管原告被告,都不是什么露脸的好事,他让曹经理代他参加诉讼。曹经理、王彪和律师到法院,宏毅公司去了焦守信和另一位股东,聘请了一个律师。
焦守信虽然对银行起诉有意见,但欠着人家的钱,现在又没有归还的能力,只能发点牢骚,埋怨了董健一通,应诉还是要去的。
诉讼预备会后过了几天,王彪去法院找到主办法官,回答是宏毅公司股东没有提出异议,可以按照银行的诉求审理。至于诉讼保全需要缴纳费用,如果银行提出要求,起码要先行垫付。判决时可以要求被告人承担。这个银行已经有过先例,程序还是了解的。只等着上级拨付了费用,就可以要求执行。
八
说着就过了农历新年,春天就迫不及待地闯了进来,天气渐渐转暖。行里开了收心会,各项工作就要提上日程。一季度前半期过年,后面的一个多月时间业务指标就有了压力。董行长找来武英和王彪,讨论一下宏毅公司不良贷款的清收问题。
武英说:“现在宏毅公司押品还有些问题,去年处理洗精煤的时候,让万盛公司查看了一下库存的原煤,人家说这些原煤质量不是太好,即使洗出精煤来,人家也不愿意接受。如果出售原煤,现在的市场有点疲软,价格卖上不去,焦守信那边不见得愿意,咱们得另想办法。”董行长说:“根据你们掌握的情况,宏毅公司还有那些潜力可以挖一挖。”王彪说:“焦老板一直在说,冀南钢铁集团那里还有七八百万的应收账款,他们与冀南钢铁原来有个供货协议,达到一千万货款额才能够结算一次。原来他们是两个公司联合一个账户供货,现在另一个合伙人出了点问题,宏毅公司不是直接联系厂方的供货方,自己去结算货款一直走不通。这样造成宏毅公司资金出现问题,也没有能力继续供货,就这样停了下来。如果那一块资金能够收回来,企业就可以运转,我们的贷款也可以收回来。但孟行长在的时候,焦老板一直不愿意让咱们插手那块业务,所以就没动。”
听这么一说,董键觉得不如利用本系统在那里的兄弟支行,帮企业把货款收回来。这个操作也是银行的一个传统做法,这样宏毅公司的应收账款和咱们行的不良贷款就能一并解决。
王彪一直在发愁如何处理这个事情,听董键这么一说,心头不由一喜,脸上也露出了笑模样。原来是知道有这块资金,但之前焦守信一直在自己跑这件事,现在看来效果不太理想。不能再消极地等焦守信,不如自己主动一些,或许处理的进度要快一些。他说:“这样也行,咱们和宏毅公司的焦守信商量一下,一块跑跑,早日把这个事情处理了。”
董键说:“这个事情咱们可以多管齐下,一个是焦守信与冀南钢铁的业务关系;二是请兄弟支行出面,帮咱们与那面沟通一下;再一个,我有个战友那边的检察院,也可以让他出面,帮咱们疏通一下关系,把多方力量都动员起来,事情办起来要快些。”
焦守信这边做通了工作,董健便与兄弟支行联系,又与战友沟通,然后董健同武英、王彪和焦守信、孔晓丽等人,直接驱车,到达冀南钢铁集团。银行的两家支行和冀南钢铁与宏毅公司的两家企业,两地四方,搞了个现场办公。冀南钢铁公司修改了供货结算条款,同意将积欠的货款全额支付给宏毅公司。
……
到了月底,营业室经理上楼来找董健,说宏毅公司账上有钱了,扣不扣贷款?董健说:“赶紧扣了贷款,千万别让企业私自转走,如果那样就麻烦了。”营业室会计做了扣款手续,这笔困扰了许久的不良贷款算是清偿了。
原文发表在《中国金融文学》202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