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托海的泪

郝贵平

手持话筒，拉着音箱，歌手走近餐桌，颔首探问要不要点歌，恭谦有礼，语气诚恳。桌座旁，一对中年男女似是夫妇，看他一眼，点头应诺。歌手便俯身旋开音箱按钮，凄郁的乐声就飞扬起来……

唱的是《可可托海的牧羊人》。 “那夜的雨也没能留住你，山谷的风它随着我哭泣……我酿的酒喝不醉我自己，你唱的歌却让我一醉不起。我愿意随你翻过雪山穿越戈壁，可你不辞而别还断绝了所有的消息……”歌手手打节拍，唱得沉醉。词曲飘扬出的忧伤滋味，像铁锤击打人心。

开初，点歌人一边伴餐听歌，一边啤酒对饮。继而，女士的神情凝定了；男士伸出手臂，用纸巾擦拭她的颜面。显然，女士落泪了。男士又一次为她擦泪，女士依然一脸凝重。

是一首情歌，词语曲调，都何其感人！那冲击心扉的音韵，真切传达着歌词的意境，伤感悲凄，敲击人心：“心上人我在可可托海等你，他们说你嫁到了伊犁，是不是因为那里有美丽的那拉提，还是那里的杏花才能酿出你要的甜蜜……”

忽然，女士头枕臂弯，掩饰情绪，旋即又起身飘然离去。男士抬头，眼神惊疑，急忙从包里拿出百元钞票，压在桌角，也随女士而去。钞票显然是留给歌手的酬劳；而女士怆然离身，显然是禁不住乐韵的刺激。这歌，这韵，到底引发了她何样的心思？

此时，歌手依然在唱：“毡房外又有驼铃声声响起，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你；再没人能唱出像你那样动人的歌曲，再没有一个美丽的姑娘能让我难忘记……”

这是公众号里一则视频的场景。我第一次听到如此打动人心的《可可托海的牧羊人》，第一次看到这动人情歌让一对不知何人的男女顿生怆然的反应。他们是被歌里的词曲情味，连同歌手哭诉般的吟唱深深地触动了。注目桌旁的抹泪人，我也泪湿眼帘，也被这首悲怆的情歌俘虏了。

原来，那位歌手叫洋仔，是一位年轻的街头演唱者。而歌子的词曲创作人，也是原唱者，是知名音乐人王琪。早就知道王琪原创的一首《站着等你三千年》被歌迷捧红，新作《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堪称是《站着等你三千年》的姊妹篇。

网讯里说，此歌一经洋仔在街头一次次演唱，就迅速传播，风靡四方，火了起来。翻看几家公众号视频，果然频见多种版本的视频制作，不只有男声女声的单唱，还有多种器乐的演奏、单人多人的舞蹈背景、习练教唱的歌谱摄录，更多的则是王琪本人清亮美声的咏唱。

我不禁顿生好奇：王琪创作《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到底有着怎样的缘由？

原来，歌曲背后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一位漂泊可可托海那里草原上的养蜂女，丈夫去世，携带两个孩子，以养蜂为生。一位哈萨克牧羊人结识了她，出于同情常常送一些羊奶给她。养蜂女自然十分感激，也常常回送一些蜂蜜，放在牧羊人毡房的门口。他们心性相悦，生出了爱慕。牧羊人曾经表白，他不在乎养蜂女有两个孩子，会像亲生父亲一样带他们长大。可是，鲜花凋零时节，养蜂女却在一个落雨的夜晚，赶着骆驼，驮着蜂箱，带孩子悄然去了伊犁。牧羊人满心茫然，仍然痴情等待着养蜂女的消息。他并不知道，养蜂女不辞而别自有心思，那是因为自己有两个孩子，不想连累了牧羊人。后来，养蜂女听说牧羊人还在苦等自己，感动得流出了泪水，却托人带去善意的谎言，告诉牧羊人：她已经嫁人了。

这个虚构的故事暖心却悲情。遇到善良的哈萨克牧人，养蜂女本可应诺他的追求，可是最终却选择了割舍。一桩常人眼里可能成功的婚事，就这样因为心怀不同寻常的善意，而失去成为眷属的美好。牧羊人情爱失望的悲切空茫令人同情惋惜，而养蜂女宁愿独身漂泊，也不愿牧羊人承载养育两个孩子的生活重负，这默然离开的出乎常规的抉择，又怎不令人痛惜叹惋！

故事虽属虚拟，词曲却渗透着王琪对个人经历、对新疆生活的深切感受。品尝了许多奔波生活的坎坷，王琪远赴乌鲁木齐做文化公司的活动执行。他去过阿勒泰草原看过“草原石人”，也因此熟悉了那里可可托海的美丽。数年之后，他一怀乡思欲回辽宁老家，再次翻阅可可托海的照片，竟然生出灵感，幻化出一对男女的爱情画面，随即草写故事梗概，打磨出歌曲《可可托海的牧羊人》。

创作此歌，王琪是以“爱情故事”的方式，表达对新疆的感情和依恋，而歌曲本身传达出的效应，却是人间情恋中的苦涩，那痴恋与痛苦交织、体贴与割舍扭结的悲剧意味，憾动肺腑，直戳心灵。难怪洋仔的街头传唱，被录成视频，凭借网络迅速传扬；也难怪餐桌旁听歌的男女凝神落泪，掩面哭泣，甚至不忍歌韵的冲击起而离身；同时也因此让数以万计的听众，循着《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心酸、无奈的韵律，走进词曲原创人，也是原唱者的音乐世界……

一连多日，视频里这首歌曲的咏唱总在我意念里飞旋。歌子如泣如诉、凄切凄美的味道，时不时引起我对餐桌旁听歌人何以潸然泪下、低首沉思的默想。那些点歌伴餐者，显见是夫妇相伴，或者是携妻会友，点歌聆听时由欢乐转而苦伤的情境，不禁让人联想他们各自的内心到底潜藏着何样的往事。生活里钟情男女不计其数，饱含热度的爱恋又情态多样，这自然是优好姻缘不可缺失的前提。万众百姓中，不乏平顺联姻，终得幸福的完美，也不无隐去了遗憾，掩饰着缝隙的姻缘维持，常常是表象的合好里，隐忍着某种难以明言的苦涩。这种存在，餐桌旁听歌男女的反应足可印证。

事实上，生活里许多人的内心都有这样的留痕，只是不便向他人启齿，只能将苦味默默埋藏心底。单就心灵情感而言，对于包括联姻在内的人际关系中的向善、向好愿望，是人们共通的心理，人们常常因为事情的完美而宽慰、赞赏，也常常为不可改变的某种缺失、裂隙而惋惜遗憾，甚至发出痛切的叹惋。繁复的生活往往并不完美，鲜亮的外表往往与内里不甚相符。但是因为时光流动不息，生活的运转犹如列车穿山过涧不可能停止。因此，关系维持中尽管难免某种曲折、某种困忧，生活的车轮还是负载着或甘或甜的况味而向前滚动。正是缘此，多色多样的人生心绪一旦受到某种触发，就会搅动意识里的潜藏。《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就是引发情绪，宣泄心灵的一种触点。

朋友从数千里之外发来一则“美篇”，文中说这首歌“写歌的人动情，唱歌的人诉情，听歌的人哭情，让有故事的人一边陶醉，一边心碎”。看了这则美篇，我再次翻阅诸多演唱视频后面的留言，有的说“听得让人如痴如迷，不由得黯然伤神”，有的说“听着听着，心就颤动起来”，有的说“这首歌唱得撕心裂肺，也听得撕心裂肺”；还有的说“听这歌，你想到了啥？又想起了谁？”此类发自心腹的感言评说不胜枚举。《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强烈的情感穿透力直指心灵，让无数人动心动神，这就是优秀作品根植人心的生命力量。

2020.1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