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在这栋楼,住了已经一年,他隔壁邻居姓啥名谁,他一点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一对年轻夫妇住着。具体夫妇俩是干什么的,他更是不清楚。其实,从他的内心来讲,他并不想知道,也不想了解。这座城市好像和他没有多大关系。他只是个城市过客,他不属于这里。
一天,他看到一个男的,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黄色上衣的外卖服,匆匆忙忙忙上楼,周晓正好下楼,男的面目看不清,戴着头盔。他一边要准备摘掉帽子,一边还在接听手机。头盔还没来得及摘掉,就已经上到了自己家的楼层。他这才知道,他的这位邻居,跑外卖。这位邻居,他就见过这一次面,再往后,他再也没有碰见过。
在单元门口,一楼的窗户下面,停着他送外卖的电动车,车子屁股后座放着外卖的黑色方形筐包,整个骨架看起来非常结实,电力很强的那种黑色电动车。这辆车,也是他最后一次见。
女邻居经常很晚回来,一般都在十二点以后了。这个时候,小区已经彻底安静下来了。夜晚楼道内非常的安静,他们这个单元很少有人这么晚回来。也只有他的这位女邻居。他猜测女邻居,可能是在餐饮上班。干餐饮这行非常辛苦,通常从10点上班到晚上十一二点才下班。中间要忙十几个小时,要等客人一波波走完。人是不能闲着的,要站在那里。可以想象,在那样一个封闭的空间里,你不可能偷懒。一旦被老板发现,不是扣工资或者被开除,就是要挨老板,主管的一顿痛骂。羞辱不可避免,所有人都得忍受,否则,只有滚蛋。看人脸色挣的钱,都是跪着挣。
在这个工资不高,风险极高的行业。受到的不公也在所难免。但是,任何事也都有个例外,比如,女员工长的非常漂亮,人也相对机灵和年轻,优势上自然显现。所谓招聘,其实就是掐草尖,拣嫩的掐。这是城市这个行业都知道的秘密。
女邻居回来的时候,单元门的关门声很轻,上楼梯高跟鞋的动静却很大,她怕打扰到整个单元邻居,高跟鞋就轻抬轻放,慢慢的上楼。但是,即使是这样,高跟鞋底下,铁掌踩踏楼板的声音,在这么安静的楼道里,还是显得异常大。周晓听这个声音,就更大。一楼要走到六楼,搅的周晓根本睡不着。他一直在等待着那个女邻居,上楼,关门,睡觉一系列动作完成后,屋里没有一点动静,他才能安安稳稳地睡下。过于安静的夜晚,也容易让人产生孤独和想象,他看着空荡的枕边,窗外繁星灿烂,月光照在床上。他想象自己一个人,漂泊不定在宇宙尽头游荡,任凭思想蔓延在黑暗里,直至静寂如死。他想:人死后,也差不多是那种特别静的样子。像黄昏的太阳,像平静的大海。
每当这个时候,周晓的耳朵都极为灵敏,他感受到了黑暗带给的宁静和愉悦,同时,也带给他某种力量。他闭上眼睛,仔细凭楼道的那个脚步声,高跟鞋节奏均匀的踩踏,判断着这个女人的体重,外貌,到底漂亮不漂亮。他断定,她应该是一个职业妇女,修长身材,被短裙裹着紧紧的屁股,一张略微瘦的脸庞,眼睛漆黑细小,嘴唇薄厚适中,上楼喘息时,微微露出前面的几颗洁白的牙齿。从侧面看,整个人显得有些骄傲,但不是那种,猛然拒绝别人的一个好女人。一头半烫的秀发,前面一缕遮住了,她前额的一部分,非但不影响她的美感……。
周晓不断的遐想,如果漂亮他自然就很高兴,想进一步亲近。丑的话,就不在理会,甚至不想和她做这个邻居了。他的念头一出来,他就觉得自己又好笑又很傻。若真是有一个漂亮的女邻居,不管怎样,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虽然这个女人,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但是,是他的一个女邻居。他多么期待哪一天能碰到她,但碰到后又当怎样,还敢和她说话吗?这不是找揍嘛?还是找个什么借口?哎,他可没有这个胆。算了,随她去吧。周晓觉得是白日梦,做做也好,单身的生活真的很无聊。无聊不是一件好事。
有一天早上,他刚出门口,女邻居也出门,正好在走道中间大概不到两平米的地方碰到,距离非常近,空间极具尴尬。此时,他的心咚咚跳的厉害,他们就差一点,就互相挨着了。在这短暂的一分钟里,他是仔细全面的观察了女邻居,女邻居也看了他一眼。她戴着一幅近视眼镜,镜腿是粉红色的,一直伸到她黑褐色的卷发里,皮肤白皙,眼睛在眼镜片后面眨了两下。但并没有别的意思,她的眼睛闪着新奇的光。周晓揣度对方,或许周晓作为她的邻居,她也是第一次碰见,而且穿着又是这么随意。双方互相看了看对方,都介于陌生人与邻居间的那种心里距离。周晓有意让女士先走,一前一后下楼。周晓认为女邻居很漂亮,比他想象的要美,这是他没有料到的。自从那一天见到女邻居后,再也没有碰到过她。两个人没有碰到,说明这个世界很大。
早晨不到7点,小区的哀乐喇叭声就响彻天了,吹吹打打,又一家有人死了,可能是一位老人,也可能是一位正值事业的中年人,也或者是……。这种事,几乎每天都有发生。偌大的一个城市,一个小区就有上千号人。谁家有红白喜事,都能知道,就凭着唢呐声判定。那家人,把灵堂设在自己家单元门口,绿色的帆布四个角用绳子拽着,被钉在地上的砖缝里,好多花圈摆在自行车棚的边上。灵棚挡住了不宽的路,一些上班的人,都选择绕道。怕陌生的亡灵上身,身上粘染上晦气。听人说:刚死亡的人,灵魂没有离开肉体和它居住的地方,它不愿意离开。它要和家人再见最后一面,让家人帮助它完成它生前没有完成的愿望。若在七天之内完成,它就能升到天堂,若没有完成愿望,它就会遗憾的离开,变成怨恨鬼,孤独的在阴间流浪漂泊。人活一世,不可遗憾。
周晓听着这种声音,他的心情立马就低落了下来,他慢腾腾的起床。他的头发有段时间没理了,自然长成的形状,前面突出的一块硬头发,快要遮住整个额头,有不少盖住两边的耳朵上了,鬓角两边像是络腮胡子,但又稀稀拉拉,不是很浓。他嘴唇厚实,上面的一层胡须稀疏坚硬,他懒得花时间去刮。他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他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一股特别的汗液油腻混合的味道。他为了节省水费,只能半月或者二十多天洗一回澡。周晓在一天的时间里,几乎每过一段时间,都能听到,吹唢呐的人,全身使劲最大力气吹着。这种声音,撕心裂肺般的在小区上空鸣叫。周晓耳膜快要破裂。他不怕死,但他担心,死的那一天慢慢到来。但种精神上的折磨和痛苦比不上来自现实世界的打击和真实。其实,真实的原因是,那是肉体再喂养精神。
死亡意味着一个人,将要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便从此没了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他会感同身受,有时也会难过上一阵子。偶尔看见逝者家人脸上的悲痛和复杂的表情,还有那种混乱嘈杂的场面,谁都会情不自禁的要产生沮丧的心情。当然,这种心情,也不会保持很久,也许一天,也许会是一阵子,过后,人们又会从新开始新的生活。周晓已经习惯了。习惯让人麻木,也让人充血。
他吃过早饭,去了趟公园,公园在小区附近。那里跳广场舞的很多是老年人,他们似乎非常有活力,但也有个别不怀好意的老色狼,为了某个目的而来。周晓有一次就碰到过一位,是个五十多岁左右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脚上白色的旅游鞋,头发梳的很时髦,整齐,看着很利索的样子。可是从他眼光里,就能发现他在四处偷瞄,那些姿色漂亮的女人,尤其是他的那张脸,满脸肉欲的油腻。有时,周晓也会看漂亮的女人,但是,他们的目的是不一样的。一个是想入非非,一个是欣赏尤物。周晓不知道,他的逻辑是否正确,是不是能分清,他对于男女关系判断的合理。他想着,要能在公园碰见女邻居,那该是多么爽的事。不为别的,就是看看也行。到底肉欲和审美有多少区别。
现在公园里很多年轻人也加入进来,跳的都是一些,当下新潮流行的快舞。周晓最不喜欢看的,就是一群人里,有一个男的搂抱着一个女的,而且两人贴的极近,几乎一个的胸脯碰已经着另一个的胸脯了,这种也没有距离感,还扭来扭去,短裙忽闪忽闪的,像在招呼着旁边的看客,也一起来凑热闹。这些人,周晓觉得恶心。嘴里恨恨地骂道:贱,一对狗男女。如果这一幕,被老公或者老婆看见,真不知道是个啥滋味。或许来公园的俩人原本就是一家子,谁知道呢?。如果自己能和女邻居跳一曲,那人生该要多美呀。其实,快乐就是远离痛苦,与它保持距离。
台阶的下面,穿短裤的跑步者,白色长裤轻盈慢走的女人,烫着卷发,高束发髻的花红绿女的舞者,三五成群。大家都赶在太阳出来以前,认真的完成每一天给自己的一个任务。上班的人,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公园的大都是闲人,或是其他什么人……。周晓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这些人是城里干什么的。他没钱,他只是这个城市里的一个租客,一个为五斗米折腰的小人物,没办法,半纹钱跌倒英雄汉,在生活面前,谁都是龟孙子。他又想起了,他的女邻居。他似乎觉得生活有点奔头了。我们有时,需要给自己一个虚假的理由。
周晓单身独居,和老婆离婚后,就来到A城。没有找到合适自己的工作,他花了两盒硬华子,托人找了份商场保安的工作。这份工作也很适合他。但是他不喜欢这份工作,应聘的时候说是八小时,最后又说是十二小时,两班倒。弄得他太紧张,太约束,他过惯了自由散漫的日子。还没这么紧张的干过正经工作,他胡子拉碴,乱蓬蓬的头发,给人的感觉是多少天没洗,没刮脸,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主管提醒过他,注意形象。成功可以装,但失败就是失败了。
他平常休息就喜欢钓鱼,一个人,骑车走上十几公里,郊外有水沟的地方,一待就是一天。现在,商场事多,老是加班,没时间去钓鱼。这钓鱼的时间,突然被剥夺了,这让他很不舒服,他想哪一天,要离开那个鬼地方。但是眼下,实在没有合适的工作,他这个年纪,更没有一项拿出来技能,他得养活自己。女邻居那么漂亮,又年轻,他想娶那样的女人,他也没有那个实力和能力的。一想到这里,周晓就觉得人活这一生,就是个希望。他畅想着未来。今天很快就过去了,变成了昨天。
他自从离开原来的地方,人生地不熟,周围的一切都改变了。他不认识周围的人,唯一一个认识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是个没事到处游荡,混吃混喝的主,每次见到这个人,他都是一身旧的深蓝色保安服,从没见他换过,皮肤异常的白皙。但是衣服不是特别的脏,也不是特别的干净,他叫王大智。这个名字,或许是他临时编的一个名字。有时,周晓看他怪可怜的,给他买一些吃的。虽然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不是很可靠,但也算是他来到这个城市里,第一个朋友。他这个朋友,他说的最多的事,多是周晓没有听过的新鲜事,这让他很好奇。对周晓来说,城市的一切都是新鲜的。他的奇谈怪论,也不只是从哪里听来的新闻旧事。不是街上发生打架,居民区有人跳楼,就是一个男的把一个女的给杀了,警察追小偷,这些道听途说的事,他开始觉得新鲜,后来就干脆不在听了。他用起身工作,来终止谈话。年轻人也不识趣,依旧在那里啰嗦。一来到他商场外面的门口岗亭,就能和他聊上几个小时。其实,年轻人动机不纯,在骗取他的信任后,终于把他的手机骗走了。他气的要命,微信里面还有二百块钱。看人就是看他的动机。
周晓的一天,就是吃饭,闲逛,看电视打发时间。看着年轻人,搂着漂亮的女子,他心里荡漾。租屋里有一台老牌子的黄河电视机,市面上很少见到,四边灰色的塑料壳,已经旧的发黄褐色,很有年代感。房间不大十来平米,一张床就占了大半,一个铺着花的塑料桌布,上面油渍斑斑。靠着墙角,摆着食醋,油壶,咸盐等各色瓶瓶罐罐。房东很懒很精,屋里没有置办像样的家具摆设,都是从旧货市场或者小区里捡拾来的。房东只租给他一个卧室,月租金也最低400元。无聊至极的他,看着电视,却想着邻居家的那个女人。他没事,就在手机微信,附近的人里,看有没有,女邻居的一丝信息。
这一晚,周晓吃完饭,电视没啥节目看,屋里闷热,也不想出去。就躺下半睡半迷糊,手机流量被他暂时关掉了。天花板的吊灯线上好像有个东西再爬,顺着灯线,爬到屋顶,在顺着角落,慢慢爬到靠近床边的一个角落,突然不见了……。他觉得在自己的身上,有个东西在蠕动,他没有力气去捉住他,只是感觉那个东西,是个类似于虫子或者蜘蛛的东西,他不能确定。正在无力抓狂的时候,他紧张的醒了,他摸摸自己的身体部位,没有什么异样的东西。他睡不着了。
他又想起了女邻居。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今晚没有听见女邻居回来,上楼,关门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隐约听到隔壁,好像有吵架的声音,足足有十几分钟。最后又听到女人呜呜地的哭泣声,哭声有大到小,后来,两个人在说话,再后来,屋里没了动静。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就听见屋里,男人急促的喘息和和女人的叫声。
周晓这一夜,睡的并不好。早上出门,正好碰到女邻居。女邻居,还是先前见到的那副装扮,戴着粉红色眼镜腿的近视镜,也看不到她,昨夜哭过的痕迹,更看不到因伤心或者快乐,表现出来的那种表情。嘴唇抹的很红,眼睛似乎比以前更加温柔和吸引人。即便是涂的粉底液和眼妆,也掩盖不了眼前这个女人,昨晚的所有悲伤和快乐。这就是那个把他折腾不止一晚的女人。他想从女邻居这里知道和弄明白,一个女人和女邻居的区别。
女邻居还是先下楼,周晓礼貌的让了一下,看她的背影,似乎,这个漂亮的女邻居没有以前好看了……。城市还是这个城市。但是这个城市要比昨天的城市干净了许多,真实了许多……,生活继续着。周晓不喜欢这个城市,他想赶在冬天交租金以前搬走。他要去哪里,他具体还没有想好,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找到下一份工作,他才能辞去眼前的这份工作,把自己的工资争取全部拿到手。因为,他所经历和知道的打工人,没有一个是把自己辛苦挣来的钱,顺顺利利全部拿回去的。城市给他的是真实的欺骗和虚假。
冬季来临,城市街道的落叶,也多了起来。可它依旧保持着它原有的姿态,车来车往,熙熙攘攘的人群,高楼大厦,酒店,音乐网吧,各色美食,奇特的小店等等,充满诱惑。各种角色的人把这个城市,打扮的花枝招展。在这欲望的空间里也塞满,欺骗,狡诈,善良和希望。周晓还是没有搬走,冬季的第一场雪来了,他依旧蜷缩在那个几平米的出租屋,他只有等着来年春天,他找到的新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