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人生账

那一年，我结婚了 ，我觉的我应该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了。可是，幸福的我，却不知道 ，获得幸福是要付出代价的。在现实世界里，天真幼稚，自以为是，却是灾难性的开始。

那天，父亲把宴席上，从邻居借来的所有碗，筷，锅，盘等用具，要一一送回饭馆和邻居那里。所有的用具都是向饭馆和邻居借来的。整个婚礼的宴席，在家里置办，亲朋好友挤满了院子。当天，父亲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已经很晚了。一路上，父亲拉着架子车 ，我在后面推着，既高兴又胡乱想着什么？但不知为啥，我内心好像有一种羞耻感。总觉得父亲应该在饭店，这个很风光的地方，请亲戚朋友参加宴席，而不是在家里。当时，父亲完全有那个能力，他在矿上好赖，也是一个矿的安全生产调度员。基层连队的大小队长，机关各部门科室的人，都要给他一些面子。他能为儿子在饭店举办宴席招待亲朋好友，肯定有面子。我这个儿子脸上也有光。可是，他没有，他选择了在家置办。目的是为了省钱，因为家里还有几张嘴要吃饭。

借来的架子车，在坑洼不平的矿区土路上晃着，车上的炊具有大半车，哗啦哗啦作响。我看着整个车身发呆，像个木头人似的跟在后面。夜晚路灯温暖的浑黄色慢慢地洒在黑色的路面，还有架子车吱扭吱扭的声音，让这条又黑又脏的路似乎焕发了鲜活的气息。周围熟悉的用一道道尖头铁丝拉起来的红砖围墙，有远处从矿工家里射出的灯光。十一月初的矿区，夜晚好像又有了一些生气。我的目光从车上慢慢移到父亲那宽厚有力的背上。他的背，看起来是那么宽厚，那么高大。此时，却被一条小小拉车的绳索，勒住了肩膀，勒住了后背，似乎也勒住了他一生的命运。这个背，背着一个家庭的全部使命和艰辛 。我们全家人的幸福和未来和所有的希望都在他的肩背上。我的眼睛渐渐模糊了，不是我看不清楚前方，而是我的泪水。我瞬间，很想上去抱一抱他，感受他父爱的力量，可是，我没有这么做。

有一年，受金融危机的影响，企业面临经营困境，职工工资都开不出来，企业只能借支。所有的职工和企业必须一起同呼吸共命运，才能度过难关。我除去每月赊欠商店，粮油店的钱以外，企业能借支二百元钱，最后也所剩无几。有一次，女儿上学报名，一时拿不出学费来，还没到开支的日子。妻子无奈，去向我的父母借。我的母亲冷冷的说:我们也没钱。父亲没表态，坐在用帆布包的沙发上沉默了一会，表情严肃的说:咋没钱了，就连个学费都没有。我能听出来他的意思:日子都过成这样，还好意思张口借钱。当时，妻子又尴尬又羞愧……。站在那，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把啥都想象的很美好，有困难时，她最先想到的就是我的父母应该能及时的帮助她们。可是结果，却让她大失所望，她甚至怀疑自己。我那时也并不是一个有责任感的好丈夫，总想逃避艰苦的井下一线，上花班，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那种。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工作缺乏忍耐和坚持，对孩子很少关心。一个男人不好的毛病，都在我这充分得到体现了。

妻子无奈的肯求和一再解释家里没钱的原因，并放下自己一个为人母，为人妻的尊严说：“家里现在，实在是拿不出90块钱来，我们先借上，开支就还过来”。母亲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回去跟你妈先借上吧，让孩子报上名”。妻子不再言语了，她一个人默默的回到家。那一路上，我能想象她的心情，有多么糟糕。当时，妻子嫁给我，她家要彩礼2000元，妻子天真幼稚地站到我们家这边。她坚决反对要彩礼，说这是新时代了，你们还是旧思想，就跟家里大吵，大人咋能这样，结婚为啥还要彩礼。她一直想不通。最后，僵持不下，彩礼少了500元。她为我们家的好，为我们家省下来了这笔钱。到最后，却没有因为这笔省下来的钱，能给她带来多少快乐和幸福。不过，好在，我和妻子那时的感情，都很单纯。虽然因彩礼这些事感觉不太好，但是我倆都沉浸在对美好生活幸福的憧憬和甜蜜里，总之，快乐要多于烦恼。如果后来不是有感情这个基础，我的婚姻恐怕早早的就结束了。任何东西，在现实面前，都会被它强大的力量所摧毁。但是，我相信感情。相信感情能穿越时空。

当时，我的父母为何有那样的做法，用那那样一种态度，瞬间就击垮了我。我开始怀疑我的整个人生看法和对家庭的观念。我从那时起，强烈地意识到：在现实面前，生存第一，什么血缘亲情，人能够独立生存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我当时所能理解的父母可能是一种过于理想的样子。父母和子女之间应是互相帮助，互相关爱的一种关系。其实，对父母来说，我既然已经成家，本应对家负责。今后好活赖活，都是我们自己的。他们没有理由负责。可是我没并按照他们所想的那样去生活。却活成了他们不想看到的样子。所以，我要为自己的行为结果买单，承担所有的责任。当时拿不出区区几十块钱的学费，直接就让他们感到愤怒，就不足为奇了。而我的妻子却成为了那场戏剧的最直接的受害者。她没有工作，我因为下井，给我做饭，照顾家和孩子。

人与人就怕比较，比较是极其愚蠢的，甚者可以毁灭一个人，或者也可以成就一个人。我不知道，我属于哪一个。我的父母经常会巧妙的把我们几个子女和其他人家的子女作比较，谁家的，上班多努力，谁家的工资高，谁家的当了官，谁家的最孝顺，每次回家，都是买这个，买那个……。每每到了那个时候，也是我心情最郁闷的时候。那时的我，依然没有那么坚强有力。我一直还想摆脱那种生活，却始终无力摆脱。自那件事后，它教会了我重新认识自己和这个世界，也让我更加珍惜眼前的生活，不管生活咋样，亲人的那种血浓于水的感情，始终在全身涌动。只是，永远给心爱的妻子，留下了一种难以弥合，永久刻在灵魂深处的痛。

人生的岁月没有静好，而是在不停地纠缠与抗争中。每年，回去看父母。他们都在一点点变老，头发添了许多的白发。他们仍用着妻子给她们买的手机。我由于工作的原因 ，被调到较远的地方 。每次我们回家，妻子要先把准备好的零花钱塞给母亲，母亲都要推辞一下，笑呵呵说：给啥钱。说完，就把钱接过去，赶紧装进衣兜，深怕人看见似的。妻子帮着母亲，把厨房卫生好好清理，擦洗一遍。生活上，母亲是个大大咧咧得人，父亲也不太讲究。卫生的事，更不咋理会。所以，那锅碗瓢勺，端起来用，总感觉有些油腻腻的。他们总爱说:干净就行，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他们不爱用洗涤剂，说那是化学的，要少用，这就是他们的生活习惯。他们出生在四五十年代，在他们眼里，吃好喝好就行，对生活要求很低。他们很满足现在的生活。至于其它，都是不在乎的。可是妻子是个非常干净的人，她把屋子收拾干净，父母非常高兴。其实，他们的知足是有底气的，那就是省吃俭用，存在银行里的退休钱。他们几乎不消费，生活上尽量凑合，能用的东西，绝不买。他们不会主动拿出来为谁买单，有时也会帮助一下子女。但都是有限的，在他们的计划之内，能说他们自私吗？不能，因为自私是相对一个公平对象而言的，钱是自己的，他们有权支配自己的一切。

就因为这，妻子始终与我的父母保持一定的距离，她怕母亲的强势，伤害到自己。这是彼此的边界，互不干涉对方。其实，作为父母和子女，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各自独立，又互为纽带的。没有血缘也就没有家庭这个概念。老话讲：树大分枝，家大分锅，就是这个道理。

有一次，回家探望父母。我们还按程序，先给钱，再搞卫生。吃饭间，与父母小酌两杯，父亲能喝酒，母亲也能喝上两小杯。 父亲饭量很大，身体非常好 ，母亲只是高血压。话匣子一打开，就说起老家的亲戚。往事不堪回首，高兴处就说：我们身体健康，就是你们儿女的福气。是的，我们就要的父母健康。我们不停点头，高兴的说：是，是。我借着酒意，故意逗父亲说：我想换个大一点的房子，能不能赞助一些，到时连本带息，还给你。他爽快的答应:行。要回家了，临走，父亲把我悄悄的叫到一边说：你们现在用不用，我的折子都是定期的，取出来怕利息一分都没有了，不划算。我说，现在不用。他似乎明白的微微点了一下头。我们刚到家，父亲就打电话来说：这个钱不行呀，我活期上，到是有一点钱，你先拿去用吧。定期的那个我存了好几年了，我怕损失太大。我回复:爸，换房子的事，我想再等等，到时再说吧。那边父亲连声说：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