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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勇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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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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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我从上海回到营口鲅鱼圈的家,父亲病倒在床上动弹不得。每次给家里打电话,父亲都说家里没事,一切都很好。可万万没想到父亲会病得这么严重。母亲多次想给我打电话,但父亲一直不允许。怕的是我在外面担心家里,影响我的事业。是啊,对父亲来讲,儿子的事业比什么都重要,胜过他的生命。

看到父亲这种情景,我感到揪心的疼,泪水溢满眼眶。我立刻离开父亲身边,躲到自己的房间里,用被捂着嘴痛哭了一场。是的,我是不敢在父亲面前掉眼泪的。因为父亲从小教导我,男儿有泪不轻弹。

母亲不像往常过来安慰我。而是让我自己哭个够,把心中的苦全部吐出来,好让我舒服一点。

母亲用湿巾,用心地去擦父亲因炎热满身是汗的身子,强忍着要流下来的眼泪。

麻木的面目表情依然如故,对于经历了人生风雨交加的父亲, 他身上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痛苦。然,我比谁都清楚,他的心在流着泪。那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病痛,而是因为儿子事业上的失意。 是啊,儿子在中国最大的都市上海闯出了一番事业,父亲是多么的为儿子自豪。平常那么内向的父亲,在别人面前一旦谈及儿子的事,他的话语就像流不尽的潺潺溪水,怎么也说不尽。把儿子的成功当成世界上最大的幸福,今天儿子败将而退,他的心怎能会不流泪呢?是在流血!

然而,父亲的表情还是看不出丝毫的感情变动,麻木不仁。

没过几天,父亲终于连话都说不了了。我把钱包翻个底朝天,翻出3000元,把父亲硬拉到鞍山住了院。起初,父亲是打死也不想去的。但他那平常那么强硬的眼神,在我的强硬面前,也无力可对,屈服于我,去了医院。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保持做一家之长威风的缘故,父亲平常很少有话,笑脸是更难见到的。和父亲过了半辈子,也没能说上几句心里话。这是我的最大的遗憾。所以我下决心,就算是去要饭,也要把父亲因为脑血栓后遗症不能说话的病治好。让父子俩在最痛苦时候,互相安慰和鼓励对方,感受父子之情的天伦之乐。

过了半个多月,医生劝父亲出院,因为父亲的身体基本恢复。但脑血栓的后遗症让父亲永远也说不出话来了。我抓住医生的袖口,一百遍地渴求着用什么代价也要把父亲的话匣子打开,但医生只是摇头表示无可奈何。我第一次在父亲面前流了泪。医生很感动!周围的几个护士也用袖口擦上了眼泪,这时父亲走过来,用两手使劲抓一下我的双肩,摇了几下头,示意不要哭。

我把痛苦和遗憾留在医院里,领着父亲回到家中。

一辈子没说几句话,所以和会说话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然,家里的气氛还是消沉很多。

由于事业的败北,我对世界感到绝望,也怕见到人,对一切不感兴趣。整天关在屋子里,一整夜一整夜地看着电视,白天又一整天一整天地睡大觉。

也许,父亲实在是看不下去,他白天一会儿也不想在家,整天走南闯北来回溜达。但是,每当吃饭的时候,他是必然要回家的。那不是因为自己的肚子饿,而是怕儿子饿肚子。就算实在不想吃,只要父亲让我吃饭,我是不可能不坐到饭桌前的。这一点父亲是比谁都清楚。

有一次,没到中午吃饭时间,父亲就回来了。我正在卧室里看录像,听到母亲责怪父亲的声音。原来父亲闹肚子,裤裆里拉了一堆屎。

“责怪病人,是不是有点过分?”我走出卧室,一面埋怨母亲,一面把父亲领进卫生间里去了。

母亲没有搭话,也一点也没有责怪于我,而是好像在说:“好孩子真乖,没白白把你养大,还会给父亲洗澡!“ 她的双眼闪了一闪,热泪盈眶。

在洗手间,我把父亲的衣服一件一件脱掉,年过30多岁,第一次和父亲丝毫不挂一起洗澡,总是感觉有点不自然,有一点尴尬。但父亲像孩子一样,乖乖地听着我的摆布。那么威风的父亲,此时像个小绵羊。

我尽心地搓着父亲的背,把他身上的灰尘洗得干干净净。

洗完澡出来时,我是多么的盼望着父亲能表示一下感激的心情,哪怕是一点点。然,那个愿望还是成了一个梦想。只是成了我自己的妄想。父亲的表情和平常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那么严肃,毫无表情。

从那以后,我给父亲洗了多次的澡。那是因为父亲多次把尿尿在裤裆里回到了家。后来我在母亲那里听说才知道,父亲尿裤裆是故意的,因为尿了裤裆我会给他洗澡。我不在家时,他从来不会这样的。也听到了,每次我给他洗澡,虽然在我面前从来没有任何表情,但回到自己的房间,好长时间为了控制激动的心情,来回走动,脸上藏不住幸福的笑容。

不知是什么时候,父亲把一堆的小说放到了我的书桌上。当我还在念书的时候,刚进入社会的时候,我的理想是能成为一个作家,有点钱就买文学书籍,家里收集了几百本的书。但后来,我走进商场,把书和笔扔在脑后好多年。

这次回家,发现家里的书都没有了。母亲看到谁来我家都拿几本书,也不还回来,况且,儿子经商也没有时间看书,就把它装进麻袋里卖了好几袋废品。

我很心痛,也很可惜,但并没有埋怨母亲,因为要做作家的美梦早就烟消云散了。

然,万万没想到,父亲把我爱看的一些书没让卖掉,放到别处保管好,拿出来放到我的书桌上。他比谁都清楚,我一旦拿起书和笔,漩进书中什么杂想都会忘掉。

父亲是怕我一直这样下去,怕我成了废人。

从那时候起,我又重新拿起了书和笔。但我自己也知道,那并不是为了重温往日的作家梦,只是为了忘却一切的烦恼和痛苦。

这样过了3个多月,有一天父亲把省吃俭用攒了一辈子的 7000元拿出来放到我的手里。有这笔钱,连母亲都不知道的。母亲也惊讶得目瞪口呆。父亲让我用这笔钱,走出家门去,就算是没事可做,打麻将赌博也不要在家闷着。怕我成了彻底的废人。

我知道,这是他老人家攒下的棺材钱。

我拿着这笔钱,重新走出了家门。

父亲去世好多年,我的事业也有了很大的扭转。也忙里偷闲,把那个时候写下的日记重新整理修改,写成小说抱着侥幸的心理,给杂志社投了稿。没想到这篇小说被录用,从那以后陆续发表了多篇短篇小说和中篇小说近100万字,也聘请为不少杂志社的签约作家和特约编辑。成了名副其实的文武双全的幸运儿。

是啊,如果父亲能看到今天的我,那会多么的高兴啊?

我把公司的营业执照复印件和发表的小说,精心地叠成小船,一个个放到洒进父亲骨灰的仙人岛河里。让他们流进渤海,回到父亲的故乡韩国去。

我要把我的幸运,回报给对父亲的承诺。

父亲谢谢您,您放心,您的灵魂永远深藏在我的心中。

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我要高喊父亲在世的时候一句都没说过的话:“我爱您,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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