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口罩跳布鲁斯舞的父亲》

散文

戴着口罩跳布鲁斯舞的父亲

金京淑/郑勇浩（朝鲜族）

“姥爷，今天晚上我们可以吃牛排了 切切切…… ”

“是吗！看把姥爷的小宝贝儿高兴的呀，呵呵呵……”

“姥爷！可是…… 您为什么不喜欢吃牛排呢？”

“嗯~ 姥爷以前是想吃，却吃不起。现在是吃得起了，这牙却不争气，想吃吃不动喽……”

傍晚时分， 跟7岁的小外孙，你一言我一语聊着天的老爸， 朝正在厨房准备晚餐的我说要出去呼吸下新鲜空气，随手戴上口罩，朝门外走去。我朝着老爸的背影提醒他晚饭很快就好了，要早点回来，老爸却毫无反应，似乎对今天的晚餐没什么兴趣似的悄悄地走出了房门。

早蝉孤抱芳槐叶，噪向残阳意度秋。也任一声催我老，堪听两耳畏吟休。 目送着老爸的背影，瞬间无缘无故地有些伤感。

冬至刚过不久，太阳落得还是比较早。12月的东北天气寒冷，再加上第二次袭来的新冠疫情，使整个小区万籁俱寂。不幸中的万幸是，隔壁小区都下达了出行禁止令，我们小区还是出入自如。幸亏疫情时隔一个月，隔壁社区从昨天也开始陆续解禁，到处氛围也有所好转。而那些长时间停业的店铺门，也因重新营业而迫不及待。

餐桌上准备好了刀叉，一桌西式晚餐已完美就绪，就等牛排跳上烤盘了。然而，说是要出去一小会儿得老爸，已经出去40多分钟了却不见回家，弄得晚餐迟迟不能开席。

“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吃牛排啊？”

“姥爷一回来咱就吃。宝贝儿再忍一会儿，好吗？”

小眼睛盯着烤炉旁的生牛排，仿佛已经闻到了那股香味儿似的小家伙直流口水。

我看了看表，看了看小儿子，犹豫了一会儿，抱着试探的心里，拨打了老爸的电话，却石沉大海。我接二连三拨打了几次电话，可是电话的另一边，依旧听不到老爸的声音，话筒里只是传来老爸最爱的彩铃声—韩国的流行歌曲 “还我的青春”…

在老爸出门一个半小时后，家人们开始有些焦急了。

都说不养儿不知父母心，以前并没有这种感觉，但为人母之后才发现，家里的老人只要一出门，我这小心脏就总会悬在半空中，仿佛担心在水边玩耍得孩子一样，生怕有什么意外，也许我们小时候我的老爸老妈也是和我现在一样的心情吧。日复一日不知不觉中发现我时常担心起老爸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都说人老变童，也许因为老爸开始年迈的缘故吧。尤其是在这样的非常时期，还是交九寒天，会不会散步的时候，因雪天路滑而崴了脚？…… 有些不祥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于是我再也坐不住了，把孩子交给丈夫，戴上口罩，出门找老爸。

（真是的，不能早点回来吗？又不是孩子，怎么还让子女们担心？换最新款的智能手机有什么用啊？还不是和儿子的玩具手机没什么两样？……）

难道…该不会是….又……

伴随着耳畔传来“还我的青春”轻快的彩铃声，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地方。于是我便匆匆地向小区入口处走去。

果不其然，我猜的没错。虽然小舞厅没有正式开业，但发现大门是开着的。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大门走进舞厅。然而，当我步入舞厅的一瞬间，却被眼前的意外景象惊呆了，便僵在了那里。在华丽而幽暗的舞池里，三三五五成对的舞伴们个个都戴着白色的口罩，在五彩缤纷的灯光下，随着轻快的舞曲翩翩起舞。捕捉到老爸的身影的那一瞬间，虽然很生气，但我比谁都清楚，在这个场合这个瞬间破坏这里的节奏似乎并不是什么很礼貌的行为。我只好压制自己的情绪，便静静地坐在入口处的矮凳上，等待这一曲布鲁斯舞结束。

老爸什么时候这么痴迷布鲁斯舞了呢？

难道不清楚现在外面是什么时期吗？！竟然戴着口罩在这里跳着布鲁斯舞！甚至忘记吃晚饭…这是多么大的舞隐啊？…

尽管之前我知道老爸偶尔会来到这里消磨时间，但此时此刻在我眼前戴着口罩转来转去的，包括老爸在内的这群舞迷们，从内心觉得很是不应该，甚至感觉他们这些人一大把年纪太不懂事了…

咚 哒咚/咚 哒/咚 哒咚/咚 哒/…

静等时分，眼望着这些人，想想自己还从来没有仔细的看过跳布鲁斯舞的人们。

随着愉悦的节奏，老爸和他的舞伴在优雅地移动着。脚尖指向身体正对的方向，与舞伴合二为一，默契的进退，落地，踌躇…脚后跟先是轻轻的落地，随后是脚掌，接着，后脚先抬起脚后跟，然后用脚掌一步一步向前推移。每次落脚的时候，老爸的身体重心也在一条垂直线上，自然地移动。虽然在美妙纤巧的身姿之上，无法看清被口罩遮挡着的老爸的脸，但是通过他那身体的律动足以能够感觉到此刻的老爸是在动员浑身的细胞感受着跃动感，享受着这份美妙的喜悦。

老爸那后颈用力，挺着胸膛，行走般的姿势和轻盈的脚步，还有那高雅的步伐中，我似乎看到了一种高昂的气势！那种气势足矣击退新冠，甚至足以抗衡其他任何病毒的一种固执和倔强。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不，也许是我曾无意中无数次地见过，却忽视掉的老爸的另一面。想想老爸一直以来苦乐自渡，走过的路只有他那双脚知道，尝过的苦只有他那无言的心知道。一路奔跑风雨兼程，老爸从未退缩过，也许正因为这样的理由老爸便爱上了这布鲁斯舞吧。此时此刻，无言的自责感涌上心头让我心慌，让我心酸。

也许一直以来老爸对于家人来说，可能只是个影子般的存在，只是一个‘仆人’的角色。忙碌的早晨，总会帮可爱的孙子默默的把书包背好。在门口安静的等待着下班回来的儿女们，帮我们接起手中的公文包。一直以来这些日复一日，反反复复的小事情，无形当中变成了理所当然。然而，此刻望着戴口罩跳布鲁斯舞的老爸，突然恍悟老爸也有他自己的生活，有他的爱好，乐趣和喜怒哀乐。老爸也有权自己支配自己的24小时，有资格释放他的存在感……可为什么到现在为止从未站在老爸的角度认真的考虑过他的人生呢？！他是我的老爸，孩子的姥爷，同时，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老爸和其他普普通通的父母一样，儿时我们需要依靠他那宽宽的肩膀，长大成人到了老爸需要我们的安慰和理解的时候了，我们却各种的理由未能关爱他。都说只有自上而下，没有自下而上的爱，这么大了我还只顾着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小嫩肉，而对老爸的存在却视而不见。

“还我的青春……”

放在我身旁空椅上的老爸手机里，又传来了熟悉的彩铃声。那声音被这空间的音乐压得很低很低。至于是谁打来的电话我毫无兴趣，只是“还我的青春”那彩铃声中的歌词，以微弱的声音传到我的耳中，是那么的悲凉，那么的尖锐。

老爸的青春！是啊，老爸的青春！！老爸也曾有过热血沸腾的青春！！！

回想下年轻时候的老爸，看似大海般宽阔的心胸，扒开一看里面的世界竟然是那么的小，那么的窄，狭小得里面只能装进我一个人。与此相反，在那狭小世界里无忧长大的我，我的世界却是那么的大，那么的宽，似乎要把全世界都要装满。然而，在我的大千世界里，小小的老爸一直在一个小角落里静静地关注着我，他从未大声呼喊过《还我的青春》……我也未曾试着点亮一盏灯仔细地观察那个遗忘的小角落…为什么没能早一点懂得一个这世上最美好的道理：我已经长大,父母还未老,我有能力报答,父母仍然在我身边健健康康！

所谓的父母，父母是我们和死神之间得一堵墙，父母在，你看不见死神，就因为这个坚固的墙挺在前面，子女们才安然无恙。父母一没，我们直面死亡。我作为父母的子女，同时也作为子女们的父母，也努力成为孩子们和死神之间的一堵墙。一面墙倒下，另一面墙筑起。人生原本就是如此循环着…轮回着…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故，人生之剩归途！初为人母，曾经无数次炫耀般夸自己也能成为老爸一样的一面坚固的墙。然而，现实生活中的我每天忙于面对孩子的这面墙，竟然毫无意识到自己是在背对着步履匆匆的老爸这面墙。此刻深深感悟着，所谓的墙也只有坚固时才能成为挡风的墙!一旦倒下了,别说是找回〈老爸的青春〉、到那时连个后悔药都买不到。不行！千万不能哭天喊地到处寻找后悔药，趁老爸还在我身边，趁老爸还健康，应举着双手鼓励他找到自我，找到快乐，找回青春！面对贫穷的父母，钱到为孝；面对孤单的父母，相伴为孝；面对脾气暴躁的父母，理解为孝；面对唠叨的父母，聆听为孝……每个人的幸福点都不同，孝顺孝顺，顺着他们，才是真正的孝！老爸的世界里也早应该有着身穿晚礼服的帅气男主人公，不知疲倦地热情的转来转去的，跳着美丽布鲁斯舞的王子！因为老爸才是他生活里的主角。至于已长大成人的我们应成为老爸的配角，衬托着主角。

叮铃铃，叮铃铃…

担心出去散心的老爸，出门寻找老爸的我，统统杳无音讯的俩人，丈夫在焦急的等待与担忧中给我打来了电话。 没有计划中的躲避，只是此刻我怕打扰戴着口罩跳布鲁斯的这些人们当然也包括我的老爸，赶紧用双手捂着手机走出了舞厅。背后留下亲爱的老爸，独自一人匆匆地往家的方向走去了。

到家我要第一时间把老爸最爱吃的青酱汤给做上，因为我，平时受不了那股熏鼻的大酱味儿，因此好久没登场的清酱汤煮得香香的，耐心的等待我那戴着口罩跳布鲁斯舞的父亲回家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