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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金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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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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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土情

黑土地上站着许多像老田这样的人,这是一群“脸朝黑土,背朝天,一把蒲扇过夏天”的农家人,他们的生活单调而平凡。每年夏天回老家,路过村口,经常看见老槐树下手拿芭蕉扇,正在和乡亲荤素谈笑的老田。

老田,普通的农家人,学名田有利,上过私小,干过生产队记账员,老田育有三个儿女,大女儿嫁得不远,离村十几里地,可惜日子过得紧巴,平时隔月逢节地才能回来探望一下。儿子早年生活所迫去了东北,在那里安了家,从此浪迹江湖,很少再回到这个小村。小女儿在省城,据说混得还不错。

当我离开家乡外出谋生后,平时回家匆匆地来,匆匆地去,见到村里的老人只是简单打声招呼,很少跟他们坐下来聊。

这是第一次停下来和老田聊了几句。

夕阳薄山的时候,大地,小河,池塘,树林,还有那些绿油油得庄稼都染上了淡淡地黄晕色。当这个默默无闻的小村沉静下来,老田也完成最后一垄培土,即将收工了。

我说:“大爷,地头坐一坐吧”。

“还是站着吧,习惯了”。

木掀把顶着下巴壳,他拍了拍衣服上的土,眼睛从我身旁滑过,好像看过我,又好像没看我,我们就这样随便聊着。

“今年天旱,估计收成又不好,咱庄户人真心不容易!”,我感叹地说。

“你们城里,挣那点工资,买不起房,看不起病,勉强供应孩子上个学,毕业后又落实不了合适的工作,容易吗?”。

我们每个人都在努力地活着。

他接着说:“头疼脑热的、刮风下雨的,也得去上班,受人管,那才叫不容易,还是种地自在啊”。

我随口应和着:“是,是,您说的在理”。

“那几年去城里你玉美姐家,我是待不下去,跟蹲鸟笼似的,早上赶厕所,还要排队,真不是人住的地方,那像咱农村,随便找个地方就解决了”。他调侃着说。

我笑着说:“谁让农村地多来,天作被地作床,拉屎撒尿找堵墙”。

老田笑着说:“这孩子,什么时候学得油腔滑调了,靠墙撒尿那时狗”。

我说:“不怕自己媳妇看就怕别人媳妇瞧,那就在自己的青纱帐里抖一抖,肥水不流外人田吗”。

这些年在外面我学会了和别人一本正经地聊天,为什么今天就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呢?老田心里敞亮,咱也不怕他笑咱粗俗。

老田深情地望了望脚下的土地说:“爹亲娘亲不如土地亲啊”。老田指着地里的一丛毛茸茸的蒲公英说:“在城里感觉就像秋天的蒲公英的种子,随风飘着,不踏实,只有像它的根一样扎在这土地里,才感到踏实”。

我知道种田人,离开了土地就像无本之木。

是啊,土地是养育我们的父母,是我们的根基,一定要好好珍惜。

老田点上一支烟,在烟雾缭绕中沉思着说:“其实也不能怪孩子不喜欢种地了,现在种地确实利太小了”。

我说就是,种一亩麦子的收成,还不如干几天零工的收入多。

他顿了一下说:“可话又说回来了,钱,说白了就是一沓纸,卡上的钱就是一串数字,人不能钻进钱眼里,有金有银不如有亩土地让人踏实”。

我又一次无言以对,暂且不论对错,这些朴素又暗含点哲理的话,那都是一个淡薄名利的老人长期岁月的沉淀得出来的。

“老家什么都好,就是苍蝇蚊子多”,我总能找到一个反驳他的理由。

“城里没有苍蝇蚊子?”。

他笑了,我也笑了,是啊!农村夏天苍蝇蚊子多,城里一年四季都有苍蝇蚊子。

月亮渐渐上来了,当炊烟袅袅的时候,老田的媳妇喊他回家吃饭了。

老田掐灭了即将吸尽的烟头,扛起农具走了。

那个佝偻的背影渐渐远去,老田的确有点老了。

回到家中,饭间聊起老田,父母打开话题,一些老田没和我谈及的话题……

十几年前,也许是推脱不掉孩子恳求去城里享几年清福的好意,在一个秋收的晚上,老田答应了陪老伴去城里住几年,顺便帮着照看外孙子。

临走时把几亩承包地盘给了前街远房侄子打理,老田一再叮嘱侄子一定要好好管理,跟土坷垃打了一辈子的庄户人始终放不下土地,粮食可是我们命根子,常言道手里有粮心中不慌呀。

这一走就是三年多。

在姑娘家的日子感觉过得很慢,城里的活精细,老田感到有劲使不上,最重要得是他挂念他那一分三亩地,总感到不踏实。最终老伴和孩子们拗不过老田,老伴和姑爷闺女终于同意他回老家了。

那是一个草长鸢飞的季节,各种知名的、不知名的野花争先恐后地开着,草丛里的虫子的叫声吸引着几只麻雀跳来跳去,也吸引着路上的人。

一眼望去一片绿意盎然,山岭不远处就是老田父亲田老五的墓地,那可是他拿官外甥孝敬自己的,半辈子都没舍得喝的“压箱酒”换来的。村支书是见过世面的人,酒好酒坏,一看就明白。父亲跟土坷垃打了一辈子交道,对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父亲生前最后的愿望就是死后能把他埋到村西的岭上,好天天守着操劳了一辈子的一亩三分地。看到父亲一辈子挚爱的土地,老田暗暗下定决心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绝不能让它荒了。

走在路上的老田夫妇是那么地惬意,一切都那么熟悉,

然而好心情很快被眼前的景象打破了。

“四四方方一块田,一荒就是三五年”。蹲在田埂上的老田望着眼前这块长满荒草的曾经的“保命田”,感到隐隐心痛,他感觉对不起父亲田老五,生前父亲曾不止一次的叮嘱他庄稼人不要荒了地,不要丢了本分。他恨恨吸了几口自制土旱烟,烟雾缭绕中骂了句:“奶奶的”。

回家的第二天,他就跟侄子打了一架,这一架打的俩家好多年没搭话,但是老田说从来没后悔过,在庄户人眼里作践土地就是要他的命。

谈到这里,父亲叹了口气说老田这个人古董,放着清闲的福不享,多大年纪了还刨饬点地。

母亲说庄稼人就是坷垃命。我不知道这是褒还是贬,但我更相信是一种褒奖。

晚上躺在床上,我在想:也许是对土地的热爱,让老田不忘初心,一直耕耘下去的,直到不能动的那一天。

这个世界是顺应时代变化的世界。

在利益地驱动下,也许是生活得所迫,时代的洪流骚动着年轻的心,当村里的年轻人抛弃故乡,纷纷外出打工并落户城里,农村生产力结构越来越老化,农村农业结构也迎合时代的潮流进行着调整变化。

轰隆隆的机器声打破村庄的宁静,一个个养鸡场建起,一座座厂房拔地而起;当大片的麦田、玉米地长满了青杨,故乡的土地越来越“非农化”“非粮化”,听说老田时常坐在地头叹气:“变了,变了,一切都变了”。

不管沧桑如何变化,老田的几亩承包地年年依旧麦浪翻动。

又一次轰隆隆的机器声响起,一颗颗青杨被连根拔起,这一次是整治“非农化”“非粮化”。村里人说老田高兴的像个孩子,逢人就说“没变,没变,一切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样子”。

村里人说老田是不是种地种痴了,说话语无伦次,像个孩子。我说因为他姓田,注定以田为命。

这些年,当种地越来越无利可图的时候,我没法预料老田黑土地的情结还能坚持多久?

上次回家,早饭后去村前路上散步,远远看见老田在前面,赶上去跟他聊了聊对这次耕地保护的看法,才知道老田耳朵不好了,交流起来有点费力了。

不止老田,近处的老李、老张,远处的二姨夫、大舅,他们都是这样的一群农民,他们朴素固守,令人敬佩,在方圆几里的封闭小空间,习惯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生命简单而反复,一辈传一辈,一代又一代,他们隐藏许多本该在这个年纪应有的色彩,一样的粗布灰衣,一样的黝黑瘦削,一样的老态龙钟,辛辛苦苦一辈子,三分之一的时间留给了养儿育女,三分之二的时间留给了土地。

秋风年复一年的收割着庄稼,上帝也在一年又一年的收割着家乡那些老人,老田说咱村去年又走了俩老人,真担心他们这一代人都走了之后,年轻人谁还会像老一辈那样继续坚守这一亩三分地。

当今天我又一次站在家乡的土地上,眼前是老田那充满丰收希望的地,脑海里是那些老田的那些固守土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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