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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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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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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扇摇啊摇

最近天气骤热。夜半,总会热醒。迷迷糊糊间,会嘟囔:奶奶,蒲扇呢?略一愣神,便立即惊怵而坐。

奶奶,蒲扇呢?这句话是儿时的口头禅。那时夏天,人人摇着一把蒲扇,走东家窜西家。这把蒲扇的作用大着呢,可以遮阳可以挡雨,可以驱赶蚊蝇,可以扇风纳凉。简直就是农家夏季一宝。当然我是不要它的。一到睡觉,奶奶便提着蒲扇,颠着小脚,一路摇来。先替我赶走帐里蚊子,再歪靠在我床头,一边为我摇着蒲扇,一边叨咕些陈芝麻烂谷子,也算是别样催眠曲吧。在奶奶咕吱咕吱的蒲扇声里,我很快便呼呼大睡。不太闷时会一觉呼到天亮。有时,夜里实在燥热,便会惊醒,嘟囔一声:奶奶,蒲扇呢?奶奶立即又咕吱咕吱地摇起蒲扇来。真不知奶奶怎么休息的,反正一整夜,无论何时,只要我吱声,奶奶总是立即应声而摇扇。

在没有电扇没听说过空调的年代,大人孩子们都爱拖着一张凉席到社场上睡觉。而我,只能裹在奶奶的蒲扇风里入眠。奶奶理由是,小姑娘家的,不要像傻小子一样乱跑。为了这个理由,她白天干活拖着我,晚上扇风守着我。不知道我那时是否带着不能去社场疯狂的懊恼而故意劳烦她,一整夜,总要醒几次。只要醒来就喊热死了,奶奶也从不厌烦。到后来连睡着了还能不停地摇扇,真不知这样的功夫是如何炼成的。有时睡醒了没事干,看着奶奶一边摇着蒲扇一边打着呼噜,便恶作剧起来,悄悄从她掌中抽了蒲扇,剩下半握的空拳在来回有节奏地晃动,忍不住掩嘴嗤嗤窃笑。

这一切,过去三十多年了吧,又仿佛就是眼前的事。而今,奶奶坟头青草杂树已很繁茂密集。奶奶就躺在一片荒地里。荒地依着一条河,河堤上全是树。树的影子倒映在河面,河水越发清清朗朗。河面,就像少女的额头,通常是光光亮亮。偶尔,也会皱起来,再过一会又好了。就这么不声不响,路过我们村前,向远方流去。奶奶活着的时候,我是爱去那里玩的。一群野小子疯丫头喜欢顺着河堤往前跑,要到天黑才回返,却从不空手。夏日的傍晚,天上黑影之前,是捉蜻蜓绝佳时机。那时,蜻蜓落在树叶上开始睡觉,你只需悄悄地凑上去,靠近它张开的翅膀,拇指与食指轻轻一捏,它就成你掌中物了。

捏蜻蜓是不能出声的。好多次在我正屏气凝息朝向某只蜻蜓时,奶奶会突然出现。手里的蒲扇“啪”地一下打过来,蜻蜓被惊飞,剩下树枝在风里空摆。我气鼓鼓的嘴巴直吐粗气,冷不防一把夺过扇子扔在地上。奶奶说一声“蛮丫头”,然后弯腰捡起扇子,一边拍土一边叨叨,留着这些脏东西今晚扇到你床上。

我只顾在前边头也不回一声不吭地走,扔下小脚奶奶呼哧呼哧边跑边喊,你不能慢点走,想跌死我啊!

最可恨的是中午,一吃过饭奶奶便押着我睡午觉,却任凭哥哥和他那一竿子“泥鳅”到处滑,我岂能甘心?先乖乖躺在奶奶身边,奶奶一边为我扇风一边睡。待扇子嘎吱嘎吱的节奏开始缓下来时,我即轻手轻脚翻身起床。运气好时等她一觉醒来才发现,那时我早跑得没影子了。有一回运气不佳,我刚下床奶奶便一骨碌坐起。幸好我溜得快,她一伸手没抓着,也紧跟着下了床。她包裹过的三寸小脚怎么撵得上我?我撒丫子朝前奔,留她在后面追着喊。我跑到门前池塘边,一扭头奶奶就要追上了。我噗通下了河,一头栽进水,泥鳅般窜出很远,才从水里冒出湿淋淋的脑袋,摇两摇,抹一把眼睛,看到奶奶站在河沿上一边跺脚一边拿蒲扇指着我。

真佩服她慌乱中竟还把蒲扇捏在手里。我憨皮厚脸冲着她做个鬼脸,看着奶奶无可奈何地转身离去,一种胜利的喜悦漾满了整个水塘。其实那是我第一次扎猛子。后来跟奶奶开玩笑,说她逼我学会了游泳。奶奶咧着没牙的嘴,拧我胳膊一把,啐一句:“小野丫头。”又自顾自一边做着手里的活计一边呵呵地笑。

夏日炎炎,炽烈的日光火一般从天际直射而下,连绵不绝地拍打着地面、房屋、树木。穹庐之下仿佛成了一个巨型蒸笼,嘶嘶地冒着热气。夏蝉隐藏在葱翠的树叶深处,声嘶力竭叫唤,让原本就燥热的天气更添了几分烦闷。这时,我大都坐在树荫下,听着蝉鸣,数着斑驳的树影。一旁,小脚奶奶摇着蒲扇,围着我滴溜溜地转来转去。

在轻柔的风里又缠着奶奶要树上的鸣蝉。奶奶用扇子拍拍我的脑袋,宠溺地说一声,你想晒成小鱼干呀。于是,又开始盼望月亮快点升起来。

月光下,奶奶会牵着我去屋后的树林里,借着淡淡的月色细细找寻。看到地面一小撮土微微隆起,奶奶用扇柄轻轻一掘,深褐色的知了狗就从露出头。捏起,放在扇子上。奶奶平端扇子,小心地找寻下一个目标。往往一个晚上扇子趴得满满的都是知了狗。

有一回看到一只通身透亮的知了狗,奶奶说要蜕壳了。果然,知了狗身子一拱,后背裂了一道口子。接着身体不停地拱着,抽搐着,每抽一下,后背的口子就裂开一点。口子越来越大,突然,头钻出来了,又拼命地向前探,向后仰,向外拔。就这样来回扭着,抽着,最后艰难地从裂缝里拔出身子的时候,似乎实在太累,很久没有动弹。那天,我和奶奶谁都不做声,呆呆地也不知看了多久,只觉得两腿发麻。转身回家的时候,后脊梁全是汗,奶奶不住地摇着蒲扇。

从此再也不要奶奶捉知了狗炸给我吃了。当时自己也说不清缘由,现在想来,也许是因为亲历一个生命的诞生,小小心灵受到了震撼。也许,这就是对生命最原始的敬畏吧。

夏季,在奶奶的蒲扇里摇啊摇。流火岁月,有了奶奶这把蒲扇,无端清凉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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