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山岁月连载

第一章  姗姗来迟

陈胜良

  一九七七年恢复了高考，牛娃以89.5分的笔试成绩和优秀的口试成绩考上了湖南师院。他去报到，迎新站却撤了,牛娃只好瞎撞。好不容易进了校园。啊，跃入他眼帘的是，蓬蓬勃勃的绿，整整齐齐的楼，潮水般涌动的人。红墙碧瓦，交相辉映。一条道，从学生宿舍悠悠伸展到外语系。道上落英缤纷，仿佛在迎接这位迟来的学子。两排法国梧桐树在微风中翻动着嫩绿的新叶，三月的阳光射在上面，闪闪亮亮。虽是春寒料峭，梧桐树上已是春意盎然，焕发出名校的勃勃生机。然而撩人的路景留不住牛娃匆匆的脚步。他挑着破旧的行李且行且问，从学生宿舍3舍问到食堂，从食堂问到外语系教学楼，从教学楼问到了院办公楼。牛娃问路，尽说土话，出尽洋相。他终于问到院办公楼新生报名处。他敲了敲门，里面一位留守的办事员，五十开外，衣冠楚楚，但皮肤黑黝，戴着黑色眼镜，俨然一位学究。

学究低垂着头，眼镜架滑到鼻梁上,从镜框上方射出余光，看到来人便说：

 “进来。” 牛娃推开玻璃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毕恭毕敬地问：

 “老师好，这是新生报名处吗？”学究摘下眼镜看了一眼，不耐烦地说

 “你来报名吗？报名过期了，你来干什么？”学究居高临下，他的话如晴空一声雷，惊得牛娃脸色苍白，但他还是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学究。接过纸条，学究又低垂着头，眼光从眼镜框上方射出，一字一句地研读，看完纸条就顺手拿了几份表格递给牛娃。他指着墙上的“新生填表须知”，叫牛娃对着说明逐一填写。牛娃这才吁了口气，一块石头突然悬在心中而又突然落地了，上大学的事总算尘埃落定。牛娃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脸上显出一缕阳光。他从一块用黑色土布裹着的包里取出一支点水笔和一瓶蓝墨水，认认真真地填起表格来。可是填了一会，他的脸色突然变了，那一缕阳光突然消失了。他局促不安起来，额头冒汗，手脚颤抖，原来他的表格上出现了斑斑墨迹。学究一看，又不耐烦起来，说：

 “心不在焉吗？一份表都填不好。”

“对不起啊，老师，我的点水笔叉了，墨水溢不开而成坨了。”

“用钢笔填，表格就不会一片狼藉，为何不用钢笔？”

“哦，老师，我只有这支点水笔。”

“一支钢笔都没有？你也来上大学？”听到学究的话，牛娃像吞进了一只苍蝇。他禁不住潸然泪下，泪水落在成坨的墨迹上，墨迹散开成了团。学究低垂着头，从滑到鼻梁上的眼镜框上方射出余光，看到牛娃泪水盈盈，又走拢来问道：

“年轻人，怎么啦？填坏了表格，还流泪？你知道你的履历表多重要吗？它是你人生的里程碑呢，你忍心你的里程碑上有斑斑墨迹吗？填错了，我给你换一份，可不能再填错了哟。”学究一反常态地安慰起来。他又拿了一份表格递给牛娃并从上衣口袋里取下一支英雄牌钢笔借给他。牛娃接过学究的钢笔，对着墙上的说明重新逐条填写，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填完了。学究从证明里知道牛娃“因困难而推迟报名”但不知是什么困难，他想知道究竟。看学究改变了态度，牛娃给点阳光就灿烂起来。他话就多了。他娓娓述说了自己迟来的故事。

原来，牛娃家里经济拮据。他接到录取通知时，家里不是在为他办宴席而是在发愁，为去长沙的两块五毛钱的车费发愁。还是他母亲想出了办法。她把牛娃身上的烂棉袄脱下来，用剪刀剪开衣面，用手指掏出棉花，然后把棉花轧得雪白，再纺成纱，拿到市场去卖，刚好卖了二块五毛钱。  

有了车费，牛娃才去学校报到，可是录取通知上规定：“我院1977级新生报到注册时间定于3月10日至13日。逾期三天，无故不到校者，取消入学资格”。牛娃动身时已是3月16日，刚好逾期三天了，牛娃的父亲赶紧去大队开了一张证明，说明迟到的原因。

听完牛娃迟故事，学究的眼红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拍擦了擦眼，走到牛娃身边，用手拍了拍他肩说：

“年轻人，古人云，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努力学习，你会熬出头的。”学究的话像春雨淅沥，如丝如缕，飘进牛娃的心。牛娃填完表格，把钢笔完璧归赵，可是学究接过钢笔，却又插在牛娃的上衣口袋里，又拍了拍他的肩说：

“你没有笔，这支笔送给你，作个纪念吧。”

牛娃因学究先前的话而沮丧，现在又因他的善举而感动。不知不觉，他又潸然泪下，感激涕零：

 “老师，您太好了，您的恩德我会涌泉相报。”学究摆摆手打断说：

 “报什么报呀，为了“四化”努力学习就行。”窗外的花园，芳草萋萋。脉脉斜阳里，牛娃收获了一种感觉，一种感激于心温暖于怀的感觉。然而，学究的心却不平静，他在想，一位连钢笔都没有的贫困学子能适应即将开始的学习生活吗？想着想着，他拿起了话筒打电话：

“喂，喂，助学金办吗？我是新生报名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