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闻到了悠悠的栀子花香。新生入学,一晃到了五月。五月的校园,绿意蓬勃。外语楼旁一隅,静静绽放出一片栀子花,皎洁芬芳,纯净无暇。一朵朵洁白的栀子花,宛如一个个身着白色裙子的青春女生,在五月的和风中轻轻摇曳。外语楼旁的小景,让在树荫下操练口语的牛娃和诺雅很是惬意。
练完了口语,诺雅接着拿出一本笔记本,用手顶着,调皮地晃了几下。粉红色的封面,把她洁白细嫩的瓜子脸映得如桃花一样绯红。她慢慢翻开本子,纤细灵巧的手指,指着几处划了横线的句子,柔言细语地说:
“牛娃,你看咯。我学习New Concept English第二册时,摘抄了一些例句,但例句里有些用法,我搞不清,感到很confused呢。我们切磋一下,好吗?”牛娃欣然接过笔记本,本子里仿佛散发出一股少女的悠悠暗香,沁人心脾,沁得他的脸色灿烂了起来。然而,他看过例句后却锁着眉头,说:
“哇,诺雅,你搞不清楚的地方,我也一头雾水呢。”
“我搞不清,你也搞不清,那问谁搞得清呢?”
“问老师吧。”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老师课后留下的时间不多,而我的问题那么多。再说,问老师问题的同学不止我一个,人多。都争先恐后,哪轮得到我呀?”
“那就登门请教吧。”
“可是登哪一个的门呀?我哪晓得哪个老师住哪呢?”
“我带你去张文庭教授家吧。”
“哎呀,教高年级的英美文学的张文庭教授啵?一位很有名的教授耶,会有闲暇为一个陌生的低年级学生解答疑难吗?”
“会的洛,张教授和蔼可亲,诲人不倦嘞。我们干脆现在就去吧。”
“去就去吧,试试看。”
张教授的寓所地处新至善村,坐落在岳麓山下。寓所的墙壁上春意盎然。五月的爬墙虎更是肆意生长,叶片密密匝匝,重重叠叠。那一墙清脆的爬墙虎,平日里仿佛一道绿色的屏障,努力挡住外部的喧嚣,为张教授潜心研究英美文学提供宁静优雅的环境。然而,那些天里,寓所里没有了往日的宁静和优雅。
牛娃和诺雅来到了湖南师范学院和湖南大学接壤的地方。在新至善村路口,牛娃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影,肩上扛着一个大包,从张教授寓所出来,沿着门前的一条道,朝牛娃和诺雅方向走来。走近了一些,那人的身影依稀可辨。他身着蓝色中山装,扣得整整齐齐,衣服朴素而洁净。满头乌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夹着一副金丝眼镜。哦,那不是申恩荣教授吗?他是张文庭教授的丈夫。申教授,牛娃也是认识的。77级新生入学时,牛娃的中学英语老师来师院看老师张教授和申教授,也把牛娃带上了。那以后,牛娃学习上一有问题就来请教老师的老师,就这样和他们熟悉了。牛娃准备向申教授打招呼,可是申教授转了一个弯,沿着一条蜿蜒的山道,迤逦而去了。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浓浓的树荫里。牛娃放慢了脚步,边走边想:申教授在干什么呀?他要到哪里去呢?一位资深的外语学者,也干体力活吗?
慢慢地,牛娃和诺雅来到了寓所。上了二楼,走到张教授家门前。门半掩着,牛娃往里看了看,惊讶了。哇,张教授家里怎么变样了?浩如书海的房子里,书怎么不见了?但见十几个大小不一的袋子,壮鼓鼓的,依次靠墙排列着。一个个书架,东倒西歪。地上的纸片,丢盔卸甲。废弃的物品,东鳞西爪。拆散了的家什,错乱其位。牛娃迟疑了,以为走错了门。他和诺雅准备离开。然而,诺雅用手轻轻地推了一下他的胳膊肘,提醒他报上姓名,通报一声,看看里面的动静再说。于是,牛娃伫立门前,欠着身子,把头伸进屋里,抬高嗓音,问道:
“这是张教授家吗?”很快,一个温柔、清晰、缓慢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谁来了?请进。”一位白发慈祥的女教授款款走来,鼻梁上夹着的深度近视眼镜,仿佛是她前行探路的灯,在日光灯的照耀下闪闪亮亮。
“张教授好,我是牛娃。”牛娃急切地自我介绍说,生怕张教授不记得他这一位学生的学生似的。
“牛娃啊,看这屋里,乱成这样了。你有问题要问吧?” 牛娃边把诺雅引进门边指着她说:
“这是我同学,叫诺雅。她有一些问题想请教。”诺雅乖巧懂事,赶快接过牛娃的话,体贴地说:
“张老师好,我早就听说过您。一直想请教您。今天不凑巧,赶上了您忙碌的时候。我不耽误您的事。还是改日请教您吧。”诺雅细声轻语地说话,带着微微的笑容。瓜子脸上像窗外绽出的一朵菊花,素净,清雅,洁白而微红。
“哦,诺雅同学,看你说的。你既然来了,就把问题搞懂呀。有问题,不存疑。只是我们在搬家,家里搞得乱七八糟的,环境不雅。”张教授说话斯斯文文,态度和蔼可亲,诺雅丝毫没有了局促的感觉。
“哦,原来您在搬家啊,那我更不好意思耽误您的事呀。”诺雅的脸上显出了羞涩的表情。
“不要紧的。我们搬家可以拖一拖,缓一缓,你有问题就不要拖,不要缓啊。学习上的问题如同身体上的问题。拖长了,缓久了,就会积郁成疾呢。我们搬家嘛,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差为你解答问题的这点点时间。唉,我们家呀家什多,书多,七七八八的东西也多,起码得搬一个星期。儿女们都在读书,使上的力也不够。好在申老师身体健壮,还有一些体力,每一天能扛走几个包。扛一点就会少一点。” 张教授面容儒雅,笑意慈祥,但言词里也微微露出了搬家的无奈。看得出来,她的乔迁之喜成了乔迁之忧。只是她不好意思说出口。善解人意的诺雅便与张教授探讨起她的搬家的想法:
“唉,张老师,搬家的时间也不能拖呢。”
“你说的也是,可是只能如此呀。”张教授无可奈何地回复道。
“拖久了,怕下雨。下起雨来,就麻烦啰。床上用品,衣物和书淋湿了,难得干,会发霉嘞。还有,时间拖久了,申老师也会体力难支。你们又要上课又要搬家,会心挂两头啦。”
“我也担心呀,可是没有办法咯。”
“搬家是磨人的事。我们家搬过三次家。每一次搬家,妈妈心里不踏实,吃不好,睡不香。爸爸呢更是心急如焚,累得一身散了架一样。所以啊,张老师您得搞一个群众运动,速战速决。”
“没有想到,诺雅你年纪轻轻的,考虑问题这么周到。不管那么多啦,还是让我为你解答问题吧。” 张教授言词恳挚,诺雅也不推辞了。她们在桌旁坐下,开始质疑答难。诺雅又拿出那一本粉红色的笔记本,翻开本子,指着几处划了横线的句子,柔言细语地说:
“张教授,您看咯。我摘抄了这一些例句,但句子里的用法我搞不清哒。”张教授接过笔记本,把本子拿得贴近眼前,认真地查看每一个例句。然后,她开始解释了。她的解释娓娓道来,不温不火。诺雅和牛娃听得入了神,边听边做笔记,唯恐落下精华。诺雅坐在张教授的侧面,抬起头来,偶尔看到墙上的日光灯光落在张教授的眼镜上,闪闪亮亮。她仿佛感到,张教授的眼镜就是采矿工人头顶上的探灯,引导她和牛娃在茫茫的知识宝藏里探路前行。诺雅边听讲边提出自己的一些想法,张教授不厌其烦,为她讲解,如抽丝剥茧。诺雅感到茅舍顿开,心中的困惑,就这样一个个涣然冰释。时间不觉过去了两个小时,学生食堂快要开饭了。诺雅和牛娃带着感激的心,告别了张老师。
次日的下午。寓所前突然熙熙攘攘地来了一队人马,足有十来个,有男生也有女生。来者兴致勃勃,笑语喧哗,他们好像在等待什么。然而在等待的须臾间,有的手舞足蹈地在用英语对话,有的手不释卷地在看书,有的念念有词地在背诵课文。他们又好像在这里聚会搞活动,反正好像都在等待着吩咐安排。张教授寓所后面的树上依然小鸟啾啾。西下的阳光依然温暖。温暖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在来人的脸上,斑斑点点,闪闪烁烁,灿烂而又活泼。张教授的寓所是五十年代盖起的一栋两层楼的砖瓦洋房,依山而建,掩映在枝繁叶茂的古树下。漫漫岁月的风雨剥蚀,红砖墙面早已褪去了昔日的辉煌。现在的墙面斑斑驳驳,辉映出教授的人世沧桑。现在一下来了这么多年轻人,古老的寓所好像又回到了青葱的岁月,有了勃勃的生机。哇,这些人到底来干什么呢?
“Hello, Liu Yunyi, why haven’t Nuoya and Niuwa themselves come yet?”刘诗帆把红色宽边眼镜往上推了一下,毕恭毕敬地用英语问正在凝神背书的柳韵依。听到问话,柳韵依便放下书本,很礼貌地回了话。在闪烁的阳光下,白净的脸羞涩得如花一样嫣红。
“Oh, they are possibly still mobilizing more students to come. ”
“Oh, I see.”刘诗帆是个明白人,很快知道了诺雅和牛娃的意图。原来他们在努力发动更多的同学来帮张教授搬家,真是有心人啊。
不一会儿,诺雅和牛娃也来了,又带来了一队人马。两人先上到寓所的二楼,走进张教授屋里,征求张、申二教授的意见并和他们商量了搬家的事宜。两位教授没有想到诺雅和牛娃这么有心。他们喜出望外,欣然同意。于是,诺雅和牛娃匆匆下楼,叫喊大伙行动起来。小小的寓所里,一下热闹起来了。大家开始搬家了。床铺是大件,他们拆开成小件。扛的扛,背的背。桌椅板凳不易搬,男生奋勇两人扛。衣物被褥捆成包,高大男生一肩挑。大包小包书很重,抬的抬,搬的搬。玻璃制品容易碎,女生自荐拿器皿,轻拿轻放心更细。坛坛罐罐全带上,不留遗憾在原家。张教授乔迁上游村。其实,从新至善村搬到上游村,也有些距离,坡坡坎坎,山路弯弯,来回不易。然而,同学们不辞辛劳。他们都觉得为张、申教授搬家,机会难得,感到荣幸。
次日的清晨,一轮丽日从湘江河畔冉冉升起。初露的晨曦,把校园抹成一片微微的红色,灿烂而温馨,浪漫而爽心。张教授的家已安顿好了,诺雅和牛娃的学习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校园里又闻到了悠悠的花香。在芳菲小径上,“艳艳石榴一树开”,在五月的和风中轻轻摇曳出了人间最美的芬芳………。